煜唐位于中州，中州者，大地之中也。
君临城更是中州的中心，掌控着天下的兴衰荣辱。
煜唐的地理位置十分险要，四面的国境线不是漫长的海岸，就是高耸的山峦和湍急的河道，煜唐西北与青州蛮族的分界线是东北西南走向的武威山脉，与燕州赢盈隔着宽阔的婆龙江，与楚申以天下第一辰水关为界。
自然天险阻隔了诸侯叛乱征伐的野心，却也消弥了唐氏子孙奋发图强的斗志。
煜唐乐宗唐昊就在这四面天险之中，关中沃土之地安安稳稳做了九年的太平天子。
唐昊是唐煜的嫡孙，他出生时，太宗唐煜已经大体平定了天下，他自然没有经受过沛流离之苦，也更不会有杀伐乱世，建功业于万世的雄心。
他即位时，不过二十岁光景，弱冠之年，坐拥大宝，自然意气风发，志得意满，以为天下不过掌中玩物，随时予取予夺。
他嗜酒，每餐必饮琼浆三升，醉而袒胸露腹，击柱而歌。
他好色，侍寝的美女每夜常在十人，夜夜颠鸾倒凤，胡天胡地。
他不是一个好皇帝，但他确实对民大度，与民休养。
乐安大旱，他直接免了七年贡赋。
燕州饥荒，他调派百万粮食接济，生民感念其恩。
他常说，朕富有天下，以中州之物力，即使三年不作，天下亦无饥馑之忧。
他生在堂皇盛世，雍容气度自然而成。
然而，随着楚茶专卖令的签署，他本人连同整个煜唐的命运，彻底转向。
煜唐，君临城，德彰宫
德彰者，道德彰显之意。
据说是在唐煜时期，一位大臣规劝唐煜爱惜民力，戒奢从简，结果被盛怒的唐煜处死，并且下令抄这名官员的家。
查抄的士兵到该官员的家中一看，发现这个官员家里家徒四壁，清贫至极。
事情被上报给唐煜，唐煜懊悔不已，下令禁止天下奢靡之风，从此厉行节俭，并且把自己的寝宫改名做德彰，以纪念那位屈死的大臣。
但是唐煜死后，奢靡之风又起，大量的国力被用来修建宫室和储存财宝上面。
唐昊继位之后，更是奢侈无度，他几乎从不去议事的泰安殿，军国大事皆在豪奢的德彰宫内处理。
李嗣业是煜唐粮食的牌总，负责煜唐粮食整体对外商贸，四十五岁上下，宽额、黄瞳、短须，走起路来虎虎生风。
他并不喜欢满是熏香气味的德彰宫，也同样不喜欢德彰宫里的欢乐天子。
但他还是来了，带来了影响天下走势的奏疏。
“陛下，楚茶每岁过境常在百万斤，运送至青州蛮族可得金亿万，获利颇丰。但如今楚茶皆由楚商货运，我煜唐只能抽取关税，获利不足十分之一，大量的金银流至楚申，此强诸侯而弱主君，非煜唐之福。”
李嗣业忧心忡忡道。
“如此，爱卿以为当如何处置？”唐昊醉眼惺忪地搂着美人问道。
“请陛下下诏，设茶运司，今后楚商不可私自过境运输茶叶至青州蛮族，所有的楚茶均要卖售于茶运司，由茶运司负责对青州蛮族的茶叶商贸事宜，如此茶叶之利，皆为我煜唐所有。”李嗣业大声道。
“准奏！”唐昊低下头，在美人手中的酒爵里吸了口酒，满不在乎地说道。
楚茶专卖令，就在如此戏谑的情境下通过了，当事的唐昊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自然，他也看不到李嗣业脸上那嘲笑的神情。
李嗣业回家之后，先是开门四下张望。
确定安全之后，他立刻来到书桌前奋笔疾书，然后将写好的书信绑缚在信鸽脚上。
打开窗，一松手，信鸽振翅高飞。
望着信鸽越飞越远的身影。
李嗣业轻轻松了口气，喃喃道：“要变天了。”
楚申，百里坞堡。
黑甲武士从信鸽脚上取下李嗣业的书信，毕恭毕敬地交给百里家主宗——百里君集。
百里君集剑眉星目，美髯皓齿，仪表堂堂。他虽然坐着，却十分高大，身着玄黑，胸口绣着一圈象征百里主宗的雷烈花纹，花纹包裹的正中，是百里家的族徽——五瓣紫荆花。
他展开书信，仔细观看了片刻，嘴角浮出一丝笑意。
“罗网已经张开，只等猎物入网了。”百里君集对黑甲武士吩咐道：“备车，去武侯府。”
楚申，煊羽城，武侯府。
“百里家的谍网好生了得，居然比楚申的军报都快！”说话的人身材高大，声若洪钟，气势雄伟，却带着鎏金獠牙兽面面甲，只露出一双凌厉的眼睛。
此人正是楚申武侯——申驰英。无论何时，无论出现在何地，武侯总是带着面甲，传闻只有楚王申有辜见过武侯的真实面目。
“百里家汇通天下，货行四海，中土亦或青蛮，没有我百里家到不了地方！”百里君集不无倨傲地说道。
“军粮已经齐备了么?”武侯问道。
“煜唐新粮四百五十万石都已经运至滦河行营，随时听候君侯调用。”百里君集说道。
“何价所进？”武侯接着问道。
“不足新粮市价十分之一。”百里君集笑了笑，说道：“事实上，出关的文碟上写的是‘旧粮霉变，远送喂鸡’”。
谈到此处，百里君集忍不住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
他的确应该得意，以不足市价十分之一的价格，套买了煜唐四百五十万石新粮。
武侯点了点头，说道：“如此，依计而行。”
百里君集作了一揖，说道：“君侯莫忘记以武侯府的名义向百里外事商行去书一封，再派得力之人，与百里家签订借款合约。”
武侯笑了笑，不无讽刺地说道：“明白，不涉党争，不与国事，百里家永远中立。”
百里君集并没有感到尴尬，反而笑了笑，躬身退了出去。
武侯突然大声道：“如此助我，你所求的是什么？”
已经退到门口的百里君集沉声道：“天下一统，百姓安乐。”
武侯愣了愣，说道：“你觉得本侯可以做到么？”
百里君集摇了摇头，说道：“不知，但君集愿意一试。”
武侯摸了摸自己的面甲，仿佛在触摸沉痛悲伤的回忆。
煜唐，君临城，贰师将军府。
贰师将军中成喆剑眉星目，美髯及胸，一身白色犀牛皮甲，外罩一袭同样雪白的披风，乌黑的头发上没有带盔，只是随意的用一支玉簪扎起来。
他看着手中的《楚茶专卖令》，脸上忧虑之色愈来愈浓。
“大帅，这诏令可是有什么不妥？”说话的是身边副将秦晃。
秦晃生的五大三粗，却心细如发，机敏果决，被中成喆从牙将一路提拔为自己的副将。因中成喆曾经率军平叛，官拜兵马大元帅，虽平叛之后，恢复原来官职，秦晃却仍旧称呼中成喆为大帅。
中成喆晃了晃手里的《楚茶专卖令》，说道：“这是对楚申的战书！”
秦晃不屑道：“便是抢了他的茶叶之利又如何？楚乃藩属，煜乃宗主，若楚国不自量力，妄动刀兵，则陛下只需下召讨逆，天下诸侯必群起而攻之，量他楚国也不敢造次。”
中成喆道：“今时不同往日，煜唐国力日衰，楚申据盐铁之利，国势日盛，一消一涨之间，恐人心有变。”
秦晃劝慰道：“大帅何必担心，大帅麾下骁腾轻卫，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何人敢挑战煜唐权威，便将他碾为齑粉！”
听得秦晃提到骁腾轻卫，中成喆心下稍安。
骁腾轻卫，煜唐王牌骑兵。士兵皆骑一人半高的纯黑色燕州马，这种马头高，胸宽，耐力强，爆发快，还有很好的夜视能力，不论是长途奔袭，还是近距冲锋，甚至月夜偷营，都是很好的助力。
兵士着鱼鳞甲，这种铁甲由细细密密的小铁片层叠压制，正中乃是弧状拱起的圆护，防御力高，普通箭镞根本射不穿。携箭两壶，铁胎弓一把，马槊一柄，腰刀一具。实战中，弓箭可射三百步，马槊借助马力的瞬时冲击可达千斤，腰刀为近身劈斩所用。
最为可怕的是，马上还会配备长四至五米的巨大圆锥型骑枪，骑枪上尖下粗，底端有一个向外扩大的护托，内部为枪柄。骁腾轻卫进攻时，骑枪被夹在腋下，尖端向敌，依靠马的速度冲刺，任何挡在骁腾轻卫面前的阵列都会被冲垮，当者睥睨。
也因为冲击力太过巨大，所以骑枪的枪身特意采用有一定硬度而易折断材料以便保护兵士，一次冲击之后，骑枪爆裂，骁腾轻卫立刻弃枪，以马槊或腰刀破阵杀敌。
唐煜当年便是凭借骁腾轻卫横行天下，扫平六合，以成万世之功。
这也是中成喆心下稍安的底气。
中成喆看着秦晃，淡淡道：“且看楚国如何应对。”
两人正说着，只听得外面一阵喧闹，冲进来一个白衣少年。
这个少年十三岁年纪，五官秀美，目光有神，嘴角总是带着一丝邪邪的笑意。
他的身后，追进来一个褐衣武士，武士无奈地在后面喊着：“少主，这还不到一柱香，你怎么又偷懒了。”
看到两人情景，中成喆怒喝道：“凉儿！你不好好习武，又胡闹什么！”
被叫做凉儿的白衣少年正是中成喆的独子中成凉。
听到父亲怒喝，中成凉一点也不害怕，反而躲在中成喆怀里，不住地抚摸中成喆的胡须，讨好道：“爹爹，爹爹，孩儿不想练武，秦师傅太严厉了，动不动就让扎一炷香时间的马步，孩儿实在太累了，站不住！”
几声爹爹叫下去，中成喆怜子之情泛起，便对追在后面的褐衣武士说道：“秦师傅，小孩子不懂事，别跟他一般见识，只消随便教他些拳脚，强健体魄，不用太过严厉。扎马步的确太枯燥些，不若教他些棍棒？”
秦师傅无法，只能作揖道：“小的遵命。”
中成喆板着脸，装作生气道：“还不快给秦师傅赔不是，好好习武去？”
中成凉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对着秦师傅鞠了一躬，说道：“是凉儿不听话，让秦师傅受累了。”
话都说道这份上了，秦师傅能说什么，只能回礼，带中成凉出去。
中成凉出去的时候，还不忘对着中成喆跟秦晃做鬼脸。
中成喆看自己儿子的鬼脸，开心地哈哈直乐。
秦晃却不无忧虑，如此迁就溺爱，对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来说，绝非好事。
但是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口。
中成喆几近不惑之年，才得到这么一个孤子，那当然是当宝贝一样放在心尖上，宠溺无度。
想了想，秦晃终究闭上了嘴。
下一章：武侯本纪2——山雨欲来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