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落半月的雨,叶子上的露水也就白了。
水终于漫过河滩上长得最高的草。天晴了,阳光透过几片云彩和依旧执着地抓住树枝的叶子,在石子铺就的小路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小路建在河滩边上,比河滩高上大约一人高度,有些随意地打着弯儿,曲折着也就容许两人并肩通过。
阮家班子在小路的第二个拐弯处就能看得很清楚了――一座小楼和一架搭得算不上细致的戏台子。雨季时戏子们在闷瓮一样的屋里练不开嗓儿,于是雨季刚过,天还朦朦胧胧的不太明亮的时候,就能听见戏子们在屋外开嗓了。戏班子是同治年间就生出来的,当年的老班主本想趁着慈禧太后喜欢的热乎劲儿寻个生路,没想到竟然就流传下来了。现在的班主是个专扮袍带小生的,叫阮辰良。新班主也就二十出头儿的年纪,要不是当年老班主病重时看他稳重努力,又加上班子里几个老人的扶持,这班主的位子还指不定轮到谁坐呢!可自打这小班主上任以来,戏班子非但没出现许多人渴望的现象,反而被治理得井井有条。除去雨季不说,其它时候来看戏的人看着也确实多了些。
她是被河滩里的水冰醒的,也或者是被哪个戏子的戏声叫醒的。她只知道自己醒来时脑袋里“嗡嗡”一片昏白,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到了哪儿,更别说是怎么来到的了。她只仿佛隐隐约约听见几声哀婉的长长的唱腔。细听了听,这定是个扮小生的唱的没错,唱的还是自己挺喜欢的《长生殿》。怔了怔神,才发觉自己有一半儿的身子正泡在冷水里头。胳膊抱着身子后头的树用力使劲儿,才连滚带爬地将自己翻到了这条石子铺就的小路上。抬头看见不算远处有个男人正仿佛朝着自己走过来,她心里头正犹犹豫豫地,再抬头却见这男人已经到了自己跟前来。
“你是谁家的姑娘,怎么自己坐在这里,也不怕凉?”见姑娘抬起头来,阮辰良也发了下愣。本还以为是自家客人想趁着久违的晴天看出戏来早了些,便想邀她去戏班子里喝杯热茶。走近了却不料这姑娘竟然是个陌生人。
姑娘也不说话,只是呆呆木木地仰着头看着对面这个男人,也不站起来。阮辰良见她神志似乎是不太清晰,身上又都湿透了,只又略有些尴尬地说道,“在下姓阮,是阮家班子的班主。要不就请姑娘去寒舍一坐,喝杯热茶,也让家里人帮姑娘找身衣服,当心着了凉。”
姑娘心里暗暗惊讶着,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皱皱巴巴的,嘀嗒着水,又沾了些泥。看着风又卷着几片叶子落到这条石子小路上,自己竟没有觉得有多寒冷。心里多少还有些犹豫,可这人生地不熟的又能怎么办呢,于是她只好晃晃悠悠站起来,继续低着头。阮辰良看她站了起来,约莫着这是同意跟他走了,于是便走在前头为她引路。
她就低头在他身后默默地走,偶尔眼睛瞥过这大片河滩,看见许多叫不上名字的花已经被这些天积蓄的雨水淹的耷拉在水底。阮辰良也不时装作看河滩的样子,眼睛使劲儿地瞥到她的身上,看她依旧低着脑袋走着,一下子也放心了许多。
走了不多时候,她便随着阮辰良来到一座小楼前头。刚到门口,便见一个精瘦的老汉小跑着迎了出来,嘴里还一边叫喊着“哎呦我的大班主诶,您可算是回来了,这再晚一会儿咱今儿晚上的戏可就...”准是看见了阮辰良身后的姑娘,老汉也就停下来不再说话了。她有些难为情地咬着嘴唇抬起头,却见这老汉正一个劲儿地朝阮辰良努着嘴使眼色。她也就继续低下头,不再言语。阮辰良倒是看起来从容许多,只是对老汉说“姑娘许是迷路了,你就叫铭栩照看她一下,再给她找身利落衣服。”
等看戏的客人轰嗡嗡地散去时,夜已经深了。月亮圆的很,就是不见半粒星。梳洗收拾一番,又换了干净衣服,她竟觉得自己乏力得很。听着其他人屋里似乎都没了声响,她便关紧了门窗,躺下身去准备休息。
思绪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空中突然飘起了小雨,她似乎来到了一扇大门前头。她推开门,却只看见那人背对着她。她慢慢走过去,一点一点靠近那人。隔着水汽,她发现那人竟变得越来越看不清晰,直到她要抓住他时,那人却忽然没了踪影。她到处找着,却听见了“砰砰”的敲门声...
打了个机灵,她从床上坐了起来,就听门外的人说了“姑娘已经睡了吗?是我,铭栩,还有阮辰良。”
“还没呢,这就起来了。”一边慌慌忙忙地披上衣服,一边趿拉上鞋赶去开门。
打开门,见外头站着的正是阮家班子的班主,还有今天下午照顾她的那个叫铭栩的女孩儿。刚才听铭栩说阮辰良,她这才知道,原来今天下午带她回来的这个人叫阮辰良。这个时候的夜晚已经非常凉了,她赶忙侧过身子,请两人进屋坐下。
“不知道姑娘在这里住的还习惯吗?”还未坐下,阮辰良便首先开口了。
“恩,习惯。还要多谢阮班主和铭栩姐姐的照顾了。”
“原来不是个哑巴。今天打见你起可就一直毕着口不言语,我都差点以为你不会说话!”阮辰良轻笑着打趣道。旁边的铭栩也蓦然笑了,拿胳膊肘倒了阮辰良一下望着她:“哪里了,今天下午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可好着呢,你说是吧!”
姑娘有些脸红地看了铭栩一眼,笑着点了点头。
“刚才铭栩跟我说你对于以前的事都记不得了?所以就趁今天的活忙完了过来跟姑娘说一声,我们这儿还缺个在厨房里帮忙的丫头,正好铭栩又说与姑娘脾气相投,她也缺个伴儿。若是姑娘不着急走,便可以留在这儿帮衬着铭栩,给我们班子里的人做做饭,打打杂。”
她也正愁着万一赖在这儿不走招人嫌弃呢,一听阮辰良这么说心里自然是百般情愿的,于是点点头,望着铭栩说道:“我想和铭栩姐姐呆在一块儿。”
铭栩看她愿意留下来,虽说是意料之中的,却也是真心高兴。于是说道:“你说你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可你以后在这儿,我们该怎么称呼你呢?”
“都行!”
“那当年阮叔叔还在世时,就很想要个女儿。那不如以后就叫你辰星,就当是我们两个的妹妹了。”铭栩边说,边笑着和阮辰良对视一下。她这才明白,原来铭栩和阮辰良竟然是一对儿。
看她又呆住不再说话,铭栩还以为是自己太过急躁唬住人家了,忙解释说:“你要不乐意,那便不叫这个,你自己想个名字给我们称呼。”
“不,不是的。我很开心...”见铭栩似是误会了,她赶紧解释道。
见她同意了,铭栩心里也畅快许多。拉着阮辰良便起身往外走,说:“那你也累了,就赶快休息吧!我们两个也先走了。”
辰星点点头,送他们出门,又仔细把门锁插好,便重新躺回了床上。可是却怎么也睡不着了。是啊,从现在开始,我就是辰星了,应该...姓阮吧。阮辰星...她在心里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恩,是时候彻彻底底的从新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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