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孟别这般开诚布公地说明,便把我很多质疑都堵死了,譬如为何只带这一小队弟子前来,譬如有这样一条便道下山又为何来的这般迟缓,若我再问,反倒显得我疑神疑鬼刻意刁难。何况到现在为止,他的言行可谓是滴水不漏有礼有节,我险些都要反思先前是否太过信任宋萍的片面之词。
只是进了密道之后,我还能护得住宋萍……或者拦得住她么?
正在迟疑间,宋萍忽在我身后一声怪笑,我心道不好,知道她要发作,却着实没有拦着不让她开口的理由,只听得她阴阳怪气道:“既是门派禁地,林掌门就不怕我这个身份不明的贼子瞧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么?”
林孟别对她的嘲讽置若罔闻,仍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宗师风范,却是以一种不容商议的口吻向我建言道:“这一点林某其实早有思量,相信虹大侠也不会为难林某,只消二位在踏入本门禁地前,以布蒙眼目不视物,也可算不违祖训的折中法子了。”
“哈哈哈哈哈哈……”宋萍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发出尖利刺耳的笑声,我刚想说些什么,背上已挨了宋萍重重一掌。距离太近防备不及,兼之宋萍更是捡着我先前受伤的地方下狠手,这一掌竟把我打得险些栽倒,待我重新站稳,宋萍已跃出二十尺外,就地盘坐,铁筝横膝,一手悬指弦上,另一手却从怀中取出一物高高举起,向半包围上、步步逼进的飞鹰众弟子,以及负手静观的林孟别高声喝问道:“林孟别你可识得此物?”
我虽从未见过,却也从形状质地上有所推断,此物必是宋萍自幼挂在胸前的翡翠长命锁,亦是林黄图谋许久开启存放相思谱铁盒的钥匙。见到此物,林孟别一贯的镇定表情终于在此时崩了一角,但也仅是一瞬,随即便换上了一副冰冷神色:“林某早已说过,即便你拿出宋萍贴身之物,也证明不了什么……虹大侠,你方才维护此人时,可曾想到他会背后偷袭?如此心狠手辣行事阴险之人,留不得了!”
“不可!”长虹不及出鞘,便直接以鞘身格住林孟别拍来的一掌,下压卸去掌力的同时,亦拦住众弟子刺来的兵刃,至于如何抵挡身后来自宋萍的筝音却也顾不得许多了。然而即便宋萍并未出手,这情急一跃已牵动背上之伤,加之方才又受一掌,用力之末,我竟一阵耳鸣眼花跌跪在地,思绪却比先前都要清晰明澈,而林孟别满含痛惜、不可置信的声音伴着兵刃拖动的声响从上方传来:“虹猫,你当真还要护这魔头?莫非这筝魔琴音惑心,长虹剑主心志不坚未能抵抗,同我们武林正道倒戈了!”
一句同正道倒戈,这一战再无可避。这便是宋萍突然攻击我又取出玉锁要林孟别辨认的用意,她要把虚伪暧昧的和平表象撕破,让林孟别逼我作出抉择,而林孟别大约也意识到自己竟一时犯了错误——堂堂一门之主,怎会留意、识得一个由自己大弟子教导带大的女弟子的贴身玉锁?
我抽出长虹接连虚刺逼退攻势,顺势侧滚翻身而起,脚下飞踢再阻来攻,争得回剑入鞘的时间,然后一把把宋萍抱上左肩,道一句“靠你了”,便干脆将阻挡追兵的事交由她应对,朝密林深处发足狂奔起来,尽可能同林孟别众人拉开距离,既怕他们伤了宋萍,也怕宋萍再造杀戮。只是凭我的体力,能这样抱着宋萍逃出多远?走出这座峡谷联系上蓝兔又要花多久?林孟别此时已真正起了杀心,也不再忌惮暴露他的杀意,终于兵刃擦身次数越来越多,而筝音再一次因为我的身形步法而打偏,宋萍看穿我的心思讥诮道:“你还要做你的白衣大侠,不如丢我下来罢!”
我略一思索,道:“你说得很对。”遂将宋萍放下,转身拔剑直指林孟别。林孟别亦不再伪饰,只是简洁地下令:“杀。”
旋风自左手掌心生出,继而萦上赤红剑身,卷带起周遭草叶土粒,撼动方圆树木岩石,眨眼间一道风障拔地而起,似火浪冲天,愈旋愈烈,将飞鹰派众人与我和宋萍隔开,仿佛下一刻,就要扑向四周把眼前的一切都侵吞殆尽。
“火舞……旋风?!”林孟别变了调的声音断续传来,不知是因为恐惧而颤抖了声音还是话语被风障撕扯破碎所致,“你竟要为她……拼个鱼死网破?撤!”
哪能真个鱼死网破呢,还不是为了把你们吓跑么?我听得林孟别下令撤退,微微松了口气,就要凝神收招。这左手使出的火舞旋风,威力自然不如自幼习剑的右手,只是当年莎丽出事后,我们几位剑友也都留了心神,互相督促勉励,纷纷也练起左手剑以备万一,更何况如今妻女双全,心中百种牵绊,又怎么使得出血勇少年才有的无惧无畏无欲无求,不过是虚张声势的权宜之计罢了——然而这长虹绝式将收未收之际,一声拖长的惨叫破空而来,竟是林孟别抓了一名弟子朝旋风中心的我们丢来!
他竟害怕到需要以这种方式为自己争取逃跑的时间?我下意识仰身侧让,却也不及控制整个风障完全避开这名弟子,唯有当机立断将这堪堪收敛了三成剑气的炽热风旋朝天打去,只是凭他的修为,即便未被奔腾于风旋之中的剑气所伤,也要被外围的灼热气焰烫伤,命将休矣。
然而紧随着风旋直冲天际,将密接层叠的遮天树盖打开豁然的巨大缺口,还有一颗深红色的信号弹在发出鹰唳似的长鸣后,于天空炸开出一枚苍鹰翔空的符记,我这才发现林孟别所说的撤退,仅仅指他一人,他带来的那些弟子并没有跑出多远,在发现火舞旋风消失之后,同我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方才重新举起武器向我们靠近——只不过他们也知道这种靠近多半只是徒劳无功、甚至白送性命罢了。
我俯身查看那名重伤弟子的情况,一面思索林孟别究竟去了哪里,凭他的轻功未必能跑出很远,若他发觉了我的空城之计,是否还会调转头来,再次重新逼杀我和宋萍呢?然而很快另外两枚从远处升空的信号弹给了我答案。
第一枚除了深蓝的颜色之外,与先前那枚在我跟前发出的苍鹰图案信号弹别无二致,若我猜的不错,当是飞鹰派内部相互联络所用,分色代表不同含义,大约是一召一应。而第二枚在空中炸出的图案则要精美得多:金黄色的外圈将一枝纤秾明妍的青莲框在其中,而信号弹逐渐消散于天际的过程中,竟好似荷瓣逐瓣绽放凋零——这美过节日烟花的信号弹我简直眼熟得不能再眼熟——
我的森林大地啊,蓝兔她知道我坠崖所以派人来了?玉麒麟保佑,等这趟回去……我得要被她数落多少天才能消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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