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者

你注意过时间吗？

听到女孩儿的提问，我忍不住低头看了眼胸前的挂表，此时是晚上十点，我劝说她早点睡觉，随手关了病房的灯，女孩儿显然有些失望，呆呆地看着天花板。我摇摇头，轻轻关上房门，又低头看了一眼时间，十点零五分。她总是这样，向每一个人询问着相同的问题，你注意过时间吗？

“嗨！”我的肩膀被拍了一下，原来是妮姐来接班了，她将靠枕放在椅子上，扶着腰埋怨道，“人老了，熬个夜都受不了，这腰酸的。走，先去转一圈病房。”

来到VIP1门前，妮姐压低声音对我说：“这小姑娘真有点邪性，你晚上别搭理她，那主任是拿咱神经科当精神科了！”我笑着点点头。

我裹着羽绒服走在医院的走廊里，总觉得有点阴森森。我们医院是镇上唯一一所二甲医院，今年刚刚搬到新院，到处都还透着一股苯的气味儿。妮姐说领导急着搬过来是想早点升三级，这新医院的设备完全是照着三级标准来的，挂壁式网络电视，独立卫生间，24小时热水浴……而我第一次来到新院门口时，它给我的感觉就是像座立着的墓碑，门诊楼、医技楼、住院部被一条长长的通道连接，划分为东、西两区，每次走在这里都会让我想到墓穴的甬道，而东、西两区就像是甬道两边的耳室。

你注意过时间吗？女孩的声音突然出现在我脑海里，我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十一点，和我平时下班的时间差不多。时间会有什么变化吗？它不就像是一条单向直线，从过去一直延伸到未来，难道会像电影里那样出现一个时间大盗，偷走你的青春，让你从一个鲜嫩少女瞬间变成白发苍苍的老妪？又或者有什么奇怪的仪器会让时光倒退，或者将你送回到过去？想到这些不可能出现的事情，我暗笑自己有些魔怔了，居然会在意那个小女孩儿的话。

今天又轮到我上大夜，我巡视了一圈，来到了VIP1门前，手放在把手上停顿了一下，轻轻打开房门，借着走廊的灯光我看到她正在看着我，嘴角挂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我觉得周围气温似乎降低了，看了眼房间温度显示器，依然是二十度。我抬头看向走廊里的显示屏，上面显示着鲜红的05:00。熬了一夜有些疲惫，我坐在电脑前，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打起精神，又看了眼走廊里的时间05:00。我站起来伸个懒腰，还是把等下要抽血的东西准备一下吧，我进去治疗室将所有东西备齐，出来看了眼时间，看到那鲜红的字时我怔住了，那屏幕上赫然显示的是04:55！

“你也看到了？”我循着声音看去，那女孩儿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了护士站的吧台上，我揉了揉眼，继续看向屏幕，04:46，怎么会这样？我又看向那个女孩儿，她将手指竖在嘴前，轻轻嘘了一声，她向身后看了看，悄声道，“千万不要被发现！”

“什么？”我刚出声，走廊里突然响起门被推开的声音，待我再转过头来想问清楚时，她人已经不见了。我周身发寒，感觉似乎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窥视着一切。

一条条长长的如同虫一般的东西交织在一起被无数条类似触手的东西摆弄着，我走过去想要看得更清楚。那虫子一般的东西是一个个人从出生到死亡串联在一起的情景，而那些触手将人生不同的阶段与不同的人交织起来，编成一张巨大的网。我想看看网中的自己，便离得又近了一些，那些触手有所感应，都停了下来，齐齐地转向我，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在被无数双眼睛审视，吓得转头就跑，那些触手飞速地向我袭来，我的步伐越来越慢，双腿像陷进沼泽一般，每一步都格外沉重。眼看就要被触手追上，我猛然睁开了眼睛，看了看周围熟悉的环境，我松了口气，拿起手机看了一下，才下午两点多。

电梯打开了，我走进科室，妮姐朝我招招手：“今天打印机坏了，信息科的人正在修。”一个戴眼镜的小伙看了眼手表，又看了眼电脑和走廊的时间。他说最近信息科在调试系统，如果电脑有什么问题直接打给他们。我点了点头。

“49床呼叫！”机械的女声在寂静的走廊里回荡，我打开VIP1的门，那女孩睡着了，呼叫铃被压在脑袋下。我将床头铃从她头下移开，见她手里还握着手机，屏幕上徐铮和莫文蔚似乎有些争执，我轻轻将手机从她手里抽出，退回的桌面上是她抱着一只有着幽兰色眼睛的白猫。我把手机放在她的床头桌上，退出去，轻轻关上房门。

“小姐姐。”我抬头看到女孩儿抱着一只白猫站在我的面前，那只猫的眼睛闪着幽兰色的光芒，脖子上带着一个胶囊形状的紫色晶体。女孩儿伸出手，掌心里是和猫脖子上一样的紫色晶体。在我接过来的一瞬间，强烈的光芒让我睁不开眼睛。

“发什么呆呢，快来拍毕业照了！”看着眼前的人我感到惊讶，他怎么会在这儿？等等，周围……这不是高中学校的操场吗？我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穿着宽松肥大的校服，又抬头看这眼前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最终定格在他的脸上。

“我给你说的你听到没有！”眼前是父亲那张严肃的脸，他拿着大学的招生简章，坚定的说，“就报护理。”

“我……”

“你什么，女孩儿就该有份稳定体面地工作。报什么宠物医学，给畜牲看病能有什么出息！”

“汪！汪！”白色的小京巴冲我摇着尾巴。

“豆豆？”我小声试探，他欢快地扑上来，围着我打转转，他咬着遛狗绳，眼睛亮晶晶的，用头拱着我的腿，我拍拍他的脑袋，套上绳，打开门，他飞快地冲了出去，我急忙追上去。

“豆豆！”耳边响起急刹车的声音，周围的画面像卡碟一般，滋滋啦啦的电波声快让脑袋炸裂开了。

“唉，要是抓紧那根绳就好了！”黑暗中是谁在叹息？

“啪啪！”小白用勺子敲击杯沿：“如果时光能够倒退你想改变什么？”

我双手握着奶茶杯子，感受着触摸得到的温度，电视里莫文蔚一把将徐峥扔进水里，小白伸手在我眼前挥了挥手，“你能不能认真点听别人说话。”

“你觉得这紫色胶囊是什么？”

“你又觉得是什么？”

“我？”

“关于时间的答案，也许就在你身边呢？只不过，你不一定愿意相信。”

打开门，肥肥仔将空荡荡的饭盆推到我面前，幽怨的眼神在控诉着我。我抱起他，亲亲它的额头，他嫌弃地将头瞥向一边，表情就像是被猥琐大叔猥亵的少女。

“那么嫌弃我，当初还赖在这儿不走？”肥肥仔见到满满地饭盆立即扑了过去，看来真是把它饿坏了。手机屏幕闪烁着，微信上宠物医院地老板提醒我还没给肥肥仔做弓形虫检疫。

弓形虫！

“你觉得是变异的弓形虫？”电话里传来小白的笑声，“你是电影看多了吧！”

“弓形虫本来就可以导致精神异常啊，那女孩儿应该有养猫。”“说实话。”话筒里小白的声音突然严肃起来，“比起她，我觉得你更像被弓形虫感染了。”屏幕黑下来，电话里的笑声也戛然而止。我躺在床上，看着与毛毯作斗争的肥肥仔，莫非我真被感染了？

“小姐姐。”黑暗中小女孩儿如同生化危机里的丧尸一般向我走来，她僵硬的转动着脖子，皮肤下不知是什么在涌动着。突然，她的皮肤像破碎的蛋壳，一点点开裂，一条条虫子挣扎出来，向我袭来，它们钻进我的鼻子、嘴巴、耳朵，我感觉整个人都不能呼吸了，我挣扎着，挥舞着双手，一个肉球被我扔了出去，一声尖锐的猫叫划破空气，我睁开眼，肥肥仔缩在床尾委屈的看着我，揪下脸上残留的毛发，我瞬间明白了原来是肥肥仔又坐在我脸上了。

VIP1的病房的床上罩着蓝色的罩子，我问妮姐那间房里的人什么时候出院了，妮姐看我的表情有些奇怪：“这间房自从那老太太走了之后就没人住过。”

“啪啪”小白又敲了敲杯子，“那个女孩儿不存在？”

“不会的，她送给我的紫色胶囊还被我挂在我钥匙上……”看着手里光秃秃的钥匙，我难以置信，怎么会？

“那女孩叫什么名字？”

“她叫……叫……”我完全说不上来。

“顺序错了。”小白用汤勺搅拌着奶茶，“你是先看到时间倒退，再见到那个住在VIP1的女孩儿。”

脑袋里乱哄哄的一片，眼前依次闪过拍打着打印机的妮姐、看手表的信息科小伙、倒退的时间、VIP1的小女孩儿，高中的他递给我的紫色胶囊，最后是——豆豆！豆豆像过去一样对我摇着尾巴，他向前面跑过去，扑进另一个人怀里，那个人——小女孩儿！女孩儿抱着豆豆，豆豆亲昵地在她怀里拱着小脑袋，女孩儿笑着看向我，我想我可能明白了。

“每个人都有想挽回的过去，但已经发生的事情是没办法改变的。”小白站起来，走到门口突然转过身来，“希望下次别再见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