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赠人阅历的同时，一定把更无情的沧桑也随手相赠。——《刹那记》
1
外公出院了。
八天前，身体刚恢复了一点的外公说出门去走走，谁曾想头一晕摔断了手，磕到了头缝了几针。
在医院住院这八天，每天我和我妈妈去送饭给外婆外公吃。一直以来我讨厌去医院，难闻的消毒水味，还有躺在病床上的病人，我害怕去直视。
但，看到外公躺在病床上，瘦骨如柴，头上包着纱布，我心里五味杂陈，如鲠在喉。每去一次都要用尽力气才能挤出有点真诚的笑容，不敢表现出悲伤的情绪。因为病房里尽管都是病人，可是大家有说有笑。
我好像也不是那么讨厌医院了。
外公住在1011病房，外婆与隔了两个病房——1008病房的老太太玩得很好。后来才知道是我家邻居，住二楼。她的丈夫骑摩托车去干活路上出了车祸，双腿……虽然肇事车司机车速有些快，但他闯红灯在先，所以大部分责任由自己承担。
老人家60岁有余了，还出去干苦力活，大多是平凡百姓家，还要承担巨额的医药费……我想这一家人得多难度过啊。
我爸妈都去病房看了邻居几次，我实在没勇气，只是听外婆给我讲。
我见到邻居老太太时并没有我想象的那样看到她多难过的一面，反而很乐观，见到我们笑呵呵，拿牛奶、水果来给我外公吃。今天出院时，东西很多，怕车在楼下等，匆匆忙忙快上电梯时，外婆还不忘喃喃的说了句——“哎呀，刚刚忘记去打招呼了，那个老太那么好。”
其实，那之前老太太来看过外公，说了很多关心的话，她便回家去了，外婆去隔壁病房了，没遇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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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隔壁1012病房住的是一个妇女。我去了几次都听到她在厕所呕的撕心裂肺、惊天动地，听得我也想……
1011和1012病房是共用一个阳台，妇女的丈夫经常到这边来跟外婆和住34床的人聊聊天。在外婆回家有事时，常常帮忙照顾外公。
他们聊天大多是家常，伴着笑声。我插不上话，听着，笑着，红了眼眶。
今天我第一次见到他老婆，由于头总是晕，无法自己走路，要扶墙。脸色惨白惨白，一只手扯着他丈夫的衣服，一只手在墙上攀爬，她说要去看看老头。她说话很小声，没有力气，也努力走过去看看外公的手好点了没，脸消肿了没……
我们在阳台听着夫妻两说话也很有趣，互相调侃对方，日子艰难了点，但是乐趣没少。用外婆话说——“听你们两夫妻讲话也蛮有意思，嘿嘿”。
3
隔壁34床是一个四五十岁左右的青年人，伤了脚后跟，在医院住了两个月，花了近四万。不过是工伤，公司出钱。
外公有时会发脾气，喊的很大声，吵醒了他，也从不生气。他有经验，告诉我们怎么去报销住院的费用和门诊的费用，帮我们把票据都分类好……
走的时候看到一个瘦小的四十岁左右的女人来问他什么问题，外婆说那个女人是被这个医院的救护车撞了，但是也没有任何说法，钱还是她自己出……
还有某个病房的一对打架的父女。父亲因为迷信不肯在医院治疗，女儿把他那些迷信的画符都撕了，父亲暴跳如雷要打女儿……
听闻了很多很多不幸的事情，我以为出事的家庭都会很难熬。是的，真的很难熬，医院病房能看到人间多疾苦，但是没人表现在脸上。每到吃饭的时候都是人间烟火气。
“吃饭了吗？没吃到我这里盛点啊。”“我闺女给我送的饭啊，好多菜，夹点去吃呀。”
“老太，这里有咸菜，还没吃呢，你来夹点，提胃口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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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临走时，大家都在门口说着告别的话，外公听不见，独自坐在床边。
就那样静静坐着，手吊在胸前，眼睛直直看着前方，我看着那双看着前方的眼睛。我在想，外公在想什么呢？
挨着外公坐下，外公想让我方便点，试图挪动一下，未果。我听着那有些急促的呼吸声，在想什么呢？
我曾看到外公偷偷流过眼泪，但很快就擦去了。
我们就那样静静坐着，一起看向前方。我害怕看的太久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楼下等车时，外公嘱咐外婆待会儿记得把冰箱里的肉拿去乡下，不然会坏。外婆扯着嗓子喊——“去乡下会买肉给你吃的……”。外公点点头，他没听清。
“难怪不想回乡下，总惦记着吃肉……”外婆转过来笑着跟我们说，大家都笑着。我看到外婆抹了一下脸，而后眼眶、鼻子都红了。
我们都知道离开医院回老家休养意味着什么，在医院里有大家一起鼓励着，有人陪着聊天，能暂时忘了自己的痛苦，去同情别人，更有勇气生活下去。
出了医院，忽然都安静了，回归现实，仿佛离那条路越来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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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阿姨的车坐不下了，我只能不去老家。其实我挺想去，我不知道这会不会是最后一次见面，我只想多陪伴一下，多待一会儿，再去看看我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
那个脾气超好的外公，现在我只能怀念了。
小时候我喜欢吃蛋炒饭，连续一个月的早餐都是做蛋炒饭给我吃；我吃鸡蛋不吃蛋黄，外公每次帮我剥好蛋白给我，自己吃蛋黄噎到打嗝；别的小孩都吃西瓜形状的泡泡糖，外公给连续给我买了很多很多盒；小时候调皮不爱上学，书包里没有书，但都是我爱吃的香芋味的糖……
还有和我们一起喝酒，我喝啤的，外公喝白的，外婆在厨房炸下酒的花生米……
看着车子远去，外公离我越来越远了，我以为我会哭，却没有眼泪。我的脑海里都是外公独自静静坐在床上的画面，还有那双直勾勾的眼睛，挥之不去。
我想不到外公会在想什么，但我知道他很痛苦，身体的痛，听不见的痛，没人理解的痛。
我知道生死是寻常之事。面对出生时，欢喜迎接；面对死亡时，伤心痛哭。都说要要接受和正视死亡，但当面对自己的亲人时，真的无法理智的正视它，还是会痛会哭会难过……
想起曾经在某本书上看到一句话，大致是——“生时，全世界都在为你笑，而你却在哭；死时，全世界都在为你哭，而你却笑着。”
写到这里我已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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