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大

      上周末，我回家参加了曾祖母的葬礼。92岁高龄的她去世的时候无病无痛，算是生命的自然陨落。

      但我还是好难过，因为我连她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上周四晚，我妈突然给我发微信，说，你曾祖母已经一天不吃不喝不说话躺着只剩呼吸了，可能快要不行了，我妈在哭，我想安慰她，但好像在面对死亡，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我和我妈说我明天下午上完课就回去，先睡了，但是那晚，我到三点都无眠。

      我以为曾祖母起码会等等我，等我回去再看我一眼再走，可是没有，没有。

      我在路上转公交，转地铁，转动车，辗转了三个多小时才到家，我一下车就跑到她房间，走进房门，我发现整个屋子的灯点得很亮，曾祖母已经盖上了白布，我跑到客厅红着眼眶看着我妈，我竟然说不出话来，我想问，但我又害怕那个已经显而易见的答案。

      小弟弟问我，为什么曾祖母一直睡觉，都不起来吃饭，我眼泪就止不住，我和他说，因为曾祖母去了天堂了，他又问我哪里是天堂，我脑子里盘旋过的都是我暑假来看曾祖母时她还和我说我以后赚钱了要顾家，她还一直塞钱给我生怕我在学校吃不饱，穿不暖，那一幕幕，就像昨日一样。那晚，我在曾祖母的房间里坐了一夜，我握着她的手，已经僵硬了，可我，真的真的不愿意相信她永远离开了我的事实，我总会想到冬天里每次我去看她她就会握着我的手温暖我，然后说我穿太少，一直要把自己的衣服给我穿，然后我每次还嫌弃她，她还时常和我讲她小时候的故事，可是，这个冬天，再也没有了。

        曾祖母的一生很坎坷，她没有娘家，她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只是小时候听身边的老人说，她的生父是一个商人，但是重男轻女，在她还在妈妈的肚子里的时候她的父亲就和她的妈妈说如果她这次生出来的是女孩子就把她掐死，可是哪个妈妈会舍得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活活被掐死呢？所以，她的妈妈在她出生的那一晚连夜家家去管人求，求她们收养我的曾祖母，后来，终于找到了一家也刚刚有孩子诞生的家庭，这就是我曾祖母的养父养母家。可是，好景不长，曾祖母来到这个家不久，这个家原本的孩子夭折了，养母的婆婆认为是曾祖母克死了她的孙子，所以她对我曾祖母百般虐待。故事好像应该结束了，可是命运又和曾祖母又开了巨大的玩笑。

      曾祖母长大后终于离开了那个家，嫁给了我的曾祖父，但是，在我曾祖母怀着我爷爷的时候，曾祖父去世了。在当时那个年代，所有的生活经济来源都要依靠男人，没有男人的家庭不仅没有经济来源还要被人看不起。但是，我曾祖母撑起了这个家，她不仅要干农活，还要保护自己的孩子，还要接受来自各个方面的白眼。

      像电视剧一样的故事，就这样发生在我曾祖母的身上，他们那一代人，日子很苦，可是却从未向生活低头。但是，现在她永远离开了我了。

      每一次面对身边的人的离去，我总有一种恐慌。《奇遇人生》里毛不易被问到自己最难忘的时刻的时候，他用极其平静的语气提到了自己的母亲，他说：“我在实习的过程中没看到过数百个在我面前死去的病人，但是第一个在我面前死去的，是我的亲生母亲。最遗憾的是，在她临走的那一刻，她的儿子都是一个不成功的人。”我突然意识到，在这二十岁的人生当中，我拼了命一样奔跑，但时间一刻也不会停，我越跑越偏离家的轨道，越跑越接近父母生命的终点。

      每一次回家都会发现母亲的记忆力一日不如一日，碗老是洗不干净，父亲的身高竟然开始变矮了，穿最小码的衬衫都显得空荡荡，曾经作为医生的他，竟然忘记了腕骨有多少块......小时候觉得永远很远，可是，我们追过的明星大多成家了，看过的漫画完结了，读过的作者去世了，我们长大了，而父母也老了。我真的很怕到父母彻底老去的时候，我依然是现在这个样子，他们生病的时候我依然只能在电话里说着只言片语，只能在路上辗转，我怕我不仅给不了她们更好的生活，反而成为他们最放心不下的牵挂。

      小时候拼命想长大，长大后又想念小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