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贫

又到年初，国家的扶贫政策下来了，王家村今年又新增加了三个扶持名额，这不，一大清早，村长拿着大喇叭扯开了嗓子喊：“今天晚上八点钟在来村子里的会堂里开个大会，传达一下上面关于这个扶贫政策的通知……”就好像母鸡下了蛋之后一样，要让全世界都知道有喜啦。

晚上还不到八点，平时开会慢腾腾的村民们早已经来到了会堂，就连平时开会时总是“家里活多”而迟到的李老三都已经到了。村民们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一起谈论着关于这几个名额最终会花落谁家，在交谈的过程中，他们不时委婉地表达出自己家里的状况并不是很好，有各种各样的困难。有大家都看得见的，还有许多大家没有看见，自己默默地在克服的。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在这个并不大的小村里，大家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谁家的状况是什么样的，哪个人的脾气秉性是如何的，甚至谁家早饭吃了啥都是知根知底的，大家谁也骗不了谁，可是谁也不会戳穿谁，甚至都相互附和频频点头称是，这就好比是周瑜打黄盖——都是在演戏。

这不，李老三和王顺就聊得热火朝天，老三说：“现在供娃上学可真是不容易啊，我家小龙在初中上学，这一年下来，这一万多块钱就不见了，为了给他读书，我又给我老表借了五千，小舅子那里借了一万……”当然，老三口中的他老表，小舅子，并不在本村。“可不是嘛，现在供这个读书人，难！你家小龙才上初中么还不怎么样，我家小勇一年下来要两万几，整得我是直接接不住，这个外债啊，都差好几万了……”王顺倒是没有具体说差几万，这个“好几”具体数字是多少并不重要，反正“好几”，就表明我的债台可比你的高。

会表演是王家村人为人精明的表现之一，人们奉行的原则就是“见人说鬼话，见鬼说人话”，照他们的话说，这样才能唬鬼惑人。此外，该哭穷时就哭穷，而哭穷也还得要有技巧，那就是得学会用夸张，就比如谈到自己家的困难的时候，一定要夸大，在谈到积蓄时，就一定要缩小。

李老三就是王家村精明的人。对于村里开的绝大部分会，他是不怎么喜欢的，不喜欢是因为开会时所说的事对自己没有多少好处。而之所以村里有好处时都大多与自己不沾边，是因为他们李家在这王家村势单力薄。整个村共有王、张、李三个姓，他们李氏只有五户人家，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们这五家人虽然都是同源兄弟，可是并不怎么团结，也没有出色的人才，所以在村里根本说不上话，更没有什么决定权。

所以每次村里需要开会时，当村长早上通知之后，他就会在心里掂量一下，有没有去的必要。如果没有好处的就尽量不去，或者就是慢慢地去，而理由就是“家里事多”。今天早上村长通知说开会的内容是关于扶贫的，一听到是开这样一个会，老三就了决定去。因为他谋划着，这次自己很有可能争取到一个名额。自己家里确实有困难，这是整个村子里的人都看得见的，其次，前两年的扶贫名额都没有他们李氏这几家人的什么事，八个名额啊，他们王家占了五个，张家有三个，而那些所谓的“贫困户”，有几家的情况甚至比自己家的还要好一点，他村长再怎么混蛋，也不能一直这样把扶贫当做扶亲而对中央的政策阳奉阴违嘛。最后，也是老三觉得机会大的重要原因，这两年以来，他和村长家族的人走得比较近，虽然他开会时不太积极，可是村长家族的事他还是挺热心的，农忙时人家需要帮忙时都尽量去帮忙，而且在公共场合他也力挺村长的，虽然私下里他不知道用了多少难听的话骂过村长是混蛋、任人唯亲、唯利是图。

王顺就是村长的弟弟，老三在这个时候选择和王顺交谈，也是有目的的。王顺家虽然家庭状况实际比自己家好，可都有孩子在上学，找这么一个人诉苦，一是他能更多地理解自己供孩子读书确实支出确实大，家庭确实有困难，二是这些话其实不是说给王顺听的，而是通过王顺这个桥梁说给村长听的，诉了半天的苦，也是要追求有效果的嘛，不然还不如在家里坐着喝杯茶，还可以清闲养神。

村民们在交谈的时候，不时地看看门口，又看看表，就盼着村长这尊神赶快下凡来，可是时间过得可真慢，一分钟好像有一小时那么长。八点的时候，村长终于满脸笑容地来了，他那四喜丸子般的胖脸上堆满了笑容，那笑容就好比盛开的玫瑰，灿烂异常，然而开在他的脸上，只可远观，却不忍心细看。他熟悉地走到会议室的台上，然后清了清嗓子，吹了两下话筒，确认音箱里传来了他的回声，然后抬起手做了一个坐下的示意动作说道：“各位，静一静，静一静，我们现在正式开会了。”

一分钟之后，会议室基本静下来了，大家都坐下看着台上的村长，等待着他发话。村长又清了清嗓子，才开始说：“各位，大家也知道今晚会议的主题啦，至于我们村各家的家庭状况，我想大家都比我更有谱……这三个名额，希望大家本着公平公正的原则，给到最需要的人手里。”李老三在心里骂道：“还公平公正，你说得也不害羞，你要不是村长，你王家能有这么多名额，你弟王顺家境比我好，能去年就是扶贫对象了。还我们村民自己心里有谱，你比我们谁都清楚。不给你点好处‘买眼药水’，你的‘瞎眼睛’怎么能看清谁家真贫。”村长在台上眉飞色舞地讲着，村民们在台下坐着，也都笑眯眯地看着他，他以为自己和自己的讲话很有吸引力，其实有吸引力的是那三个名额和它的归属问题。村民们想的是我的票该投给谁，或者以后如何让我投的人知道我投了他这些问题。他们看着村长微笑，只不过是像斗牛士拿着红布一样，为了让牛注意到自己，然后“逗”它玩。

投票结果出来了，张王两家各有一个名额，这一点都不意外。而另一个名额是张老三，这虽然有点不寻常，可是村民们也不意外。从老三这几年的表现和他的家庭实际情况，人们是可以想象得到的。

听到村长宣布自己有了这个名额的时候，老三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此时，他内心激波涛汹涌，恨不得立刻哼起他平时常常哼的小调，可是他却强忍着，尽量表现得和淡定，他在内心不停地说，这本来就是属于我的，激动个啥。

这时他抬头看了台上的村长一眼，发现村长也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三个月之后，一万元的扶贫款终于下来了，李老三去了镇上的农村信用社里把钱全部取了出来，关于这笔钱怎么用，老三早就有了打算，他计划用这一万再加上自己家里拿出一部分钱，去买两头母牛。他看到，这几年的牛价比较不错，养牛有盼头，只是之前自己确实没有多余的钱，否则早就开始了养牛。自己辛苦养一年之后，两头母牛只要都有了小牛，自己一年就可以回本，然后就可以赚钱了。自己虽然辛苦一些，可是就有了赚钱的途径，再怎么贫穷他都不怕了。而且他早就物色好了两头自己中意的牛，圈舍也弄得妥妥的，万事俱备，就等扶贫款来了。

李老三取了钱之后，来到集市上，碰巧遇到同是上次一起得到扶贫名额的王二，王二大包小包的买了不少东西提着，最显眼的就是一大块新鲜的猪肉。王二看到老三，故意把那一块肉挪在最显眼的位置，好像老三“老眼昏花”会看不见一样。“哎，三哥，你也来赶集啊，快，今天这肉啊，又好又便宜，你快去买……”王二把肉夸成了廉价的金子——好却不贵。可惜了当时卖肉的屠户不在他跟前，不然看他这样卖力地推销，恐怕会高薪聘请他做军师。李老三一面在心里嘲笑道：“还便宜呢，你是有点钱了么才说不贵，之前没有这个扶贫款的时候，是谁整天叽叽歪歪说米贵得要死。你这个废物就是好吃懒做，你看看你家的情况都糟成什么样了，破房烂瓦的，都不知道修补一下，你就是个扶不起的猪大肠，你物质贫穷，你思想更是贫穷，扶贫款落在你的手里，简直是金子掉在粪坑里，白白糟蹋了好东西。”一面又笑着说道：“这就去，我正要去买呢”，敷衍完之后，他先去卖锄头的摊子上买了两把趁手的锄头，有了好工具，干起农活来效率就高了。

当然，老三也没有忘记去商店里买了几瓶酒，他明白，一个村的人，还是要多去串串门，尤其是村长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