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瑕疵的爱

    我是天边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如果人真能做到这么潇洒就会免去多少烦恼啊！可是如果真有一天失去记忆，真的会没有烦恼吗？如果真的不记得我们相爱的情景，携手前行还有什么意义呢？

         最新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奖作家石黑一雄的作品《被掩埋的巨人》，写的就是失去记忆与寻找记忆的故事。

       故事说的是在英格兰不列颠的乡间一对老夫妻埃克索和比特丽丝出门去寻找记忆中的儿子，寻找他们的记忆。他们很担心， “没有了记忆，就没有了源头，我们的爱会不会慢慢枯萎、死亡。”“如果记不住你们共享的过去，你和你的丈夫怎么能证明对彼此的爱呢？”在路上他们经过一个撒克逊人村庄，有食人兽袭击村庄，男孩埃德温被抓走，远方来的武士维斯坦杀死了食人兽救回男孩，可是男孩受了伤，被恐惧的族人驱赶，于是武士男孩老夫妻一起上路寻找令他们失去记忆的迷雾的原因。原来是亚瑟王的时候，不列颠人和撒克逊人战争，不列颠人屠杀了所有的撒克逊人包括婴儿妇女，然后亚瑟王让梅林魔法师带着骑士高文爵士等降服母龙，让母龙释放出迷雾，这迷雾的功效就是让人们遗忘，忘记这段历史，忘记仇恨，正如高文爵士说：“是啊，我们屠杀了很多人，这我承认，也不去管什么强者弱者。上帝也许不会冲我们微笑，但我们让这片土地免于战争......希望过错被人遗忘，犯错者逍遥法外......但事情过去很久了，死者安息于地下，地上早已覆盖着怡人的绿草。年轻一代对他们一无所知。那么长时间也许就足以让旧伤口永远愈合，让永久的和平降临在我们中间。让这个国家在遗忘中平复。”

  武士说：“愚蠢啊，先生。蛆虫越活越肥，旧伤口怎么可能愈合？和平建立在屠杀与魔法师的骗术之上，怎么能够持久？我明白这是你虔诚的渴望。但是，它们却在泥土中蛰伏，像死者的白骨一样，等着人们的发掘。”然后武士与誓死护卫母龙的衰老的骑士决斗，骑士死得其所，迷雾也随着母龙的死去而消散。老夫妻找回记忆，遇到摆渡人，老妇人渡过河流，老头被留下，故事戛然而止。

    真的是很佩服这位作者，他在一个故事里将大小两条线揉得天衣无缝：国家民族之间的杀戮仇恨，是否应该被遗忘被抹去？如何才能真正和平？夫妻之间的背叛伤害，是否应该遗忘？如何才能相爱永远携手共度？也许，无论是国家民族还是个人小家庭，幸福和谐都来自于血雨腥风的洗礼。在废墟上重建需要什么？面对真相的勇气，记住背叛的勇气，重新经营的勇气，是清醒的选择，还是混沌的蹉跎？

  撒克逊小孩埃德温要去追随武士，要去担负起仇恨所有不列颠人的义务时，不列颠老太婆比特丽丝夫人说：“埃德温阁下！我们两人都求你一件事。以后的日子里，记住我们啊。记住我们，记住你还是个男孩的时候，我们之间的友谊。”也许，这就是希望之所在吧。

              不忘记被屠杀的历史，不抹去被背叛的过去，但也不遗忘有爱的细节，不丢掉温情脉脉的曾经。“我们也愿意让坏的记忆回来，哪怕会让我们哭泣，或者气得发抖。因为，那不就是我们共同度过的一生吗？”人生就是这么艰难，无论是国家民族还是个人家庭，世界从来都不是非黑即白，也没有那么多的爱憎分明，“我觉得让我改变主意的，不是某一件事情，是我们多年一起生活，让我慢慢改变了，也许没有别的原因了，船夫。伤口愈合很慢，但终究还是愈合了。爱有瑕疵，破裂了，但是，一对老夫妻的恩爱缓缓前行，上帝会知道的，他明白黑色的阴影是整体的一部分。”

                突然想起一句俗语“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这句话以前是说物质贫乏的时代，衣服舍不得丢，缝缝补补，兄弟姐妹穿了又穿。现在也可以用来指婚姻，新时代的婚姻大多短暂，不满意了，不喜欢了，迈不过去了，就分开，换下一段。其实，没有谁是为了离婚而结婚的，没有谁是完美无缺的，没有什么感情是永不变化的，破裂、愈合、背叛、回归、过去、现在、未来，拨开迷雾，明心见性，发现自己的真心，见到自己的本性，只要爱还在，不离不弃，缓缓前行，在你需要的时候，那双温暖的手依然扶在身侧，这才是最重要的。至于那手上的疤痕老茧甚至扭曲变形，何妨看做生活的厚度和宽度呢？缝缝补补，补的是我们自己的心性，缝的是我们之间的关系，每一针线都是我们共度这一生的见证记忆。

                什么都记得，真的是好事吗？大量的记忆和思考是很复杂的，什么都记得什么都不忘记，也许会毁了我们的生活。特别是在年轻的时候，初入社会，那么多的挫折痛苦背叛悲哀汹涌在周围，我们的心性还很脆弱，对付这些复杂心理问题的能力不够，怎么办？也许选择性的遗忘是一种自我保护的好办法，通过潜意识的压制把那些痛苦的记忆封存起来，留出空隙学习新的东西，继续活下去。当然，我们知道这并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没关系，等到时间过去，等到迷雾散尽，等到我们成熟长大，意志坚定的时候，一切自然重新会浮现。那时候，我们才能以足够的温暖不惧寒冷。那时候，我们才能以足够的心胸认识到：阴影是光明的一部分。

        此岸，彼岸。摆渡人。都想到那个岛上去，可是一艘船一次只能渡一个人，实际上，那边也只能一个人在岛上行走，他的邻居，他既看不见也听不见。所谓的往生净土，其实就是当下，此岸即彼岸。文章的最后，夫妻没有能一起去到彼岸，但是，他们真挚的道别：“再见啦，我唯一的挚爱。”

      黑色的阴影是整体的一部分。我们都知道我们是相爱的，经历了这种种迷雾背叛难过愤怒之后，我们依然相爱，此生足矣，而余生能否共赴黄泉，其实也不是那么重要的。

          我愿意把这本书看成是一个关于长大、成长的故事。“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这是20岁的年轻人踌躇满志志在千里的豪言壮语，追寻理想和梦的出走。“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这是40岁以后，对人生过往的反思，揭开伤口，面对真相，明白代价，明白自己要得到什么，要付出什么，重新成长。《麦田守望者》里面有这样一句话“不成熟的男人为了理想死去，成熟的男人为了理想卑微地活着。”我希望这句话的意思是：年轻的时候，我们愿意为了理想去死，阅尽沧桑后，我们愿意为了有瑕疵的爱而勇敢认真的活着。

        忆往昔峥嵘岁月稠，看今朝旖旎风光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