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何夕

念奴娇

宋，阎苍舒

疏眉秀目，向尊前，依旧宣和装束。贵气盈盈风韵爽，举止非凡俗。宋室宗姬，陈王爱女，曾嫁貂蝉族。干戈浩荡，事随天地反覆。

珠泪揾了偷弹，劝人饮尽，愁怕吹笙竹。流落天涯俱是客，何必平生相熟。旧日繁华，如今憔悴，付与杯中醁。兴亡休问，为予且嚼船玉。

今夕何夕

夜已阑，杯已空，一曲离愁已弹尽。

与他一起前来的李公子已经悄然告辞，小丫鬟收拾了残杯，重新布上了果酒。淡紫的纱帘，袅袅的沉香，轻轻摇曳的烛光，半垂的罗帐。那安静的女子，挽着10年前的发髻，那长裙的颜色也有点陈旧。给他一种幻觉，她就是他的时光，他回不了的过去，他的宣和旧梦。

他轻轻走近她，缓缓跪在她的脚边，将脸贴在她的裙裾上。丝绸的细软，带他回到家乡河边的暮春三月。半世飘零，慨叹命运，而谁又曾料到，这叵测的命运，让他今日，得遇知音。

她用手指轻揉他的头发，对于他，是类似于圣母的救赎。他的身体在轻微地发抖，是那种从头顶上流淌到全身的暖流，让他无法自持。

暖流流到眼睛里，多年冰封的湖面，春日融融，冰破了，就是泪。

她温柔而怜悯地托起他的脸，纤纤玉指替他擦去泪痕。他的眼睛里，倒映着他的所有过去，她静静地看了片刻，嘴唇轻微上扬，他的过去，又何尝不是她的过去呢？御园里的那池碧水，又在她的眼里荡漾开来，杨柳堆烟，碧波起处，就是泪。

他记得，15年前去隋州赴任，打马经过这条长街，街边的酒肆歌楼，比现在不知道要豪华气派多少。那时候的谢家，是只认面孔不认银子的，里面的小娘，不是相熟的，也难得一见。

那时的他，青骢年少，豪气凌云，又怎么会在意这些人间脂粉。好友带他去谢家喝酒，那些也算得上佳丽的姑娘，竟没有一个能入他眼。

而想不到的是，今夜，再来谢家，月色也还是一样的月色，人间却已经不是一样的人间。15年间干戈寥落，生灵涂炭，城池尽毁，血流成河。二主依然在禁中，家国已是南柯一梦。曾经以为自己文章满金伦，仗剑走天涯，大丈夫何所惧，而当国破家亡的时候，才明白人如蜉蝣，命轻于蚁。

如果这一切灾难都没有发生的话，眼前的这位女子，会是怎样的尊贵与显赫啊！她的人生，是在他想象之外的皇家禁苑里，过着他梦都梦不到的金枝玉叶的生活。他怎么可能会有机会，一睹她的芳容呢？

而如今，这样显贵的皇室，都被迫流落青楼，卖笑为生。那么他的这一点辗转沉浮，又能算得了什么!

她扶他起身，让他坐于床侧，取过琵琶，素手轻调丝弦，弹起了曾经流行于宫闱的《忆君恩》，昨日的那些宫闱旧事，九曲回肠的心事，熟悉的面容，温婉的笑，在悠悠的琵琶声中，若隐若现。

他知道她累了，按住她的手，接过琵琶，放在侧几上。扶她卧下，笑着说，公主安寝，小的在这里守着你。

她没有说话，三月烟雨的眼睛，柔婉地看了他一下，轻轻合上。一个朝代的鲜妍，在夜的深黑的幕布里，缓缓关闭。

而那些远古朝代的歌声，却依然在漫长的时光里穿行。生命是短暂的，朝代也是，而灵魂的倾诉，却永远鲜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