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乡间的小路上。天阴沉沉的，路湿漉漉的。我刚才摔了一跤，裤子上的泥浆黏糊糊的。他出现在前面。我想起来了，同过事，有点熟。他倒是十分热情，冲我笑眯眯地，我尴尬地挤出僵硬的笑脸，迎合他。他指着前方缭绕的炊烟，我领会到小路快走到尽头了。
走出小路，暮色更浓了。
前方是一座十分陈旧的跑马楼。旁边有个很大的垃圾场，破凳子破桌子堆了很多。我只想着赶紧上楼换裤子要紧。他不知从哪儿找出条肥大的裤子，便出了房门。还好腰部挺合身，确定了裤子不会掉，我打开房门一直看到走廊两边的尽头，没有人。我赶紧溜下楼了。隐隐约约意识到，我有重要的事，我要找他。天快黑了，每个窗口都没有灯，我在一片蒙胧中快速地穿梭，陷入了一片迷茫之中。幸运的是，在这偏僻陌生的老街上，碰见了她。我紧紧地牵起她的小手，生怕又一次在黑暗中走散。我俩默契地在带着微光的巷口穿梭、寻找……
这是我前几天做了的一个梦。我时常做类似的梦：不同的故事情节却有着殊途同归的主题——追寻。
然而，年少时然而，年少时我的梦境却是截然相反的主题——逃离。有时候跳进水里，在淤泥中穿梭隐蔽自己；有时候在一个狭窄的、漆黑的、螺旋形往上无限延伸的空间向上窜；有时候需要在无数迷宫般的小黑屋里奋力撞开一个个窗户，最终逃向广阔的青山、大河，或者陌生的城市……在梦中，我无一例外地都是一个人，一个无助又坚强的孩子。我偶尔会被紧张的逃跑情节吓醒，然后强迫自己睁开眼睛深呼吸，试着平复剧烈的心跳，祈祷不要在睡着以后继续噩梦……
婚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不再做噩梦，偶尔做了，醒来发现有他在我身旁，将他结实的手臂拖过来枕着，借着微光看着他憨态的脸庞，听着他均匀的鼾声，便可安然入睡。
我想我应该努力做一个好妻子。偶尔小小的抱怨或任性，他一定会包容我。他虽然不说，但我感觉得到。所有的不愉快最后一定会烟消云散。记得有一次，我怀着孩子，想不起什么原因惹我焦虑，我疯狂地拍打着自己的肚子，他发现后象征性地扇我一巴掌，抓牢我双手，然后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这温暖而坚定的怀抱，似冬日暖阳，似宁静的港湾，是我的天堂。
慢慢地，我惊喜地发现，梦中那个凄凉的小孩彻底退出了我的人生舞台。之后的“我”成了一个坚强的大人，虽偶尔会在寻找中迷失，但心态平和了许多。我总会寻找曾经熟悉的地方，可糟糕的方向感总是害我找得筋疲力尽。有时候，我也会寻找我的家人。幸运的是，梦境中时常会出现一个相依为命的她。与我牵手的，有时是我妹妹，有时是我女儿。有时这两个角色会自动混淆或互换。可有一次，因为我的疏忽，抓紧的小手凭空消失了。我四处张望，可是除了看得清脚下的石板路，周围只是烟雾弥漫一片。我不敢乱跑，担心她会找不到我。我忍住伤心极力想象她还在身边，我假装还抓着她的手，感觉却变得虚无……
如果说梦中的如果说梦中的“逃离”是童年时期压抑心理的一种宣泄，我想：此刻的“追寻”应该代表了一种担心。担心什么呢？
我七岁之前的时光，是在外婆家度过的。记得有一次，我见村里一个小姐姐大摇大摆地念叨着“大雁往南飞，一会儿排成个‘人’字，一会儿排成个‘一’字。”我觉得很神气很有趣，心想着有机会也要这样念一念。
那个夏夜，凉风习习，大人们围坐在禾坪里摇着大蒲扇闲聊着。我躺在凉板上，望着深邃而神秘的夜空，突然记起那个神气的句子，似乎跟此时的氛围很搭——“大雁往南飞，一会儿排成个‘人’字，一会儿排成个‘一’字。” “大雁往南飞，一会儿排成个‘人’字，一会儿排成个‘一’字。”
“砍颈的！！念么子鬼！信口开河！”
当我兴致正浓，准备念第三遍的时候，传来了外婆凶神恶煞的骂声。我仿佛瞬间坠入万丈深渊。又惹外婆生气了，我很难受。可当时，我真切地记得，明明还有另外一种难受，是一种胸口被重物堵紧的难受。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发现自己很木讷，经常嘴笨到无法清楚地表达自己的想法。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我成年。
我当然担心。许多话越是情急之下越表达不出。我害怕我在乎的人误解我、疏远我。
一次，朋友打电话约我去参加一个小规模的中学同学聚会，还特意提起那个彼此曾有过好感的男生。我拒绝了，朋友在电话中反复纠缠，我生气了，语气变得生硬，并果断挂了电话。我有点意外，之前我们从未红过脸。后来，我找机会跟她说了对不起。看得出，她并未真正释怀。很久以后，我和朋友、妹妹一次小聚时，她重提此事表达委屈和不满。看着她俩同声相应的表情，我如局外人般沉默着。顿时，那种胸口被堵的痛感清晰地袭来。
一次，老妈埋怨我说话表情太激动，而我看到的是，狰狞的表情写在对方脸上。我隐忍地问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老妈冷不防抛出一句：“刚发生的事又不记得了！跟你爸一模一样！”她一定想不到，最后一句话，如同一把利器，狠狠地剜开了一块硬疤。
一次，我同婆婆冷战。老公用陌生的眼神盯着我说：“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我带着自虐的快意用沉默抵抗：没想到吧！让你失望了吧！可为什么，心还是会痛。
我是谁？我是什么样的人？我将何去何从？……
有时候，一种迷茫感、孤独感和压抑感会席卷而来。与此同时，我又避之若浼，不断提醒自己：你很好，你很善良，你值得被爱；你家人很好，他们都是善良的普通人，谁又愿意互相伤害呢？
此刻，这个精神敏感者，听着娓娓道来的音乐，嘴角扯出一丝复杂的微笑。
“放过对错才知答案
活着的勇敢
没有神的光环
你我生而平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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