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气

我必须在天亮之前结束这一切。这是李浩然第三个天亮之前对自己说这句话了，但前天和昨天却都没能在天亮之前结束这一切。李浩然看看床头的闹钟，醒得比昨天还早，才刚三点一刻，其实一整夜翻来覆去并没怎么睡着。他要结束一切的勇气就像是在做一个深呼吸似的，深深地吸起来，在还没有达到能够付诸行动之前却又慢慢呼了出去。唉，李浩然又默默地叹了一口气，说出来的勇气太难有了。

手机就放在沙发扶手上，是自己昨天晚上看信息妈妈拿出来用完了就放回去的。这是早就讲好的规矩，周一到周五，手机只在必需时用一下。这个必需是必须有的才行，李浩然不是个会撒谎的孩子。其实也不是不能用手机发信息给班主任，直接说老师让回复钉钉信息就可以的，可自己纠结的是说还是不说，信息发出去撤回也没用，如果撤回岂不是不言而喻？

“怎么办？怎么办？今天是最后一天了，手机又不能带到学校去。就算能带到学校去，那么多同学盯着，也没法发信息给班主任。在家里都两天两夜没发出去，到学校更发不出去了。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呢，可今天是最后一天，失去主动承认的机会就不好了。”

“写个纸条怎样？算了，这不是不打自招吗？班主任早就想到这一点，才让发钉钉给她。”

李浩然整整两天都在考虑这件事儿，要不要去主动承认，在同学不注意的时候！“不行，绝对不行，要是被同学知道了会怎么看我。何况要是那几个喜欢趴在办公室门口偷听的家伙知道了，那可就更麻烦了。办公室里还有其他老师，不行。就是班主任自己在办公室里，也说不出口。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两天多的时间，李浩然考虑了各种可能，但无论哪种可能都是如何把这件事儿说出来，不说出来的话，那件事儿总是压在心头令他难受，坐卧不宁，寝食难安。上课老师讲的什么也没心思听，作业糊弄过去，不管质量如何先交上再说。出错率很高，他也去办公室改正，都是偷偷瞅一眼班主任在干什么。她似乎并不怎么注意去改作业的同学，更没叫住自己谈话。真是够难受的了，走着坐着课上课下吃饭甚至睡觉梦里都还在想这件事儿。要是再这样下去，真的是太崩溃了。

班长这两天看着比自己还难受，课下总是皱着眉头趴在桌子上，不像平时一下课就起来活动或去办公室交作业及班里上交的材料。性格爽朗的他第一天从早上到放学都没笑一下，这肯定是有什么事情。班长干的事儿李浩然略有耳闻，估计有人去告了状还是怎么着。可就没看班主任公开处理他，还照样当着班长。可看班长的表情，不说出来肯定心里比自己很难受，这时候李浩然可真是比任何人都理解班长。

班里似乎没有什么风吹草动，一切照常的样子。但细心的李浩然还是发现，班主任比往常进教室少了点。或许是在等待，用班主任常说的就是在给同学们机会。一想到机会这个词，李浩然的心里又揪了起来，开始回到自己的问题上来了。班长的事儿听着不小，自己的事儿也不是可说可不说的啊。什么是矛盾什么是纠结什么是左右两难什么是悔不当初等等所有难受的感觉，李浩然都真切地体会到了。他现在开始后悔：“当时要没那样做就好了，真是肠子都悔青了。”

但班长毕竟是班长，估计是给班主任发信息承认错误了，看表情似乎稍微轻松了点。其实李浩然不知道的是，班长并不是自己看到的那么轻松。他只是在反复掂量事情的透明度，还有班主任对真相的知悉度。掂量的过程中，或觉没多大事儿，或觉班主任轻描淡写地样子应该知道的好像并不多。这些个掂量让班长的内心起伏不定，一会儿轻松，一会儿凝重。李浩然看到的轻松只是间或有之。班长还是没笑就很说明问题，李浩然似乎明白了班长的难题应该还没解决，或者是班主任知道了要在班里公开处理。班主任在班里公开处理问题的时候很少，可是班长的错误应该比自己大很多。

一想到严重程度大小的问题，李浩然内心又开始难受了起来，严格的家规家教告诉自己，自己犯的错误其实也很严重。

而班长是在班主任限定的第一天放学回家就发信息作了反思，反应了自己存在的一些问题，蜻蜓点水式承认自己的一些看似是错误的问题。然而这并不是什么需要告知老师的小问题，比如：有时候有拖交作业的情况，班里有违反纪律的情况未汇报等等很常规的一点小反思。很明显的是班长不知道班主任了解事情的全貌，他也忘记了刚入学时班主任说的：“无论是在学习上还是纪律上，不要跟我玩躲猫猫，因为那样无论躲过没躲过，你都输了，如果躲过会输得更惨。”他只想搪塞过去。

既然班长想躲猫猫，而事情又亟待解决，班主任选择了单挑，把班长叫了出去，没去办公室。这是给班长留了改正的余地，谈话没有第三个人听见。班长看到班主任表情严肃，内心里是有一点紧张的，因为他自己明白这件事情的全过程。“写了反思给我，心里坦然了吗？觉得轻松了吗？”班长听到如此两问，看似的坦然和轻松一扫而光。但嘴里还是低声接了话：“嗯嗯，还行，不知道还有哪些没想到的地方。”

班主任始终不说是什么事情，班长心存侥幸地又说了些不算问题的问题之后，班主任点着头看了看班长，语重心长：“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会把你单独叫出来吗？你自己昨天一天心里轻松吗？你不知道我知道多少，所以才想这样蒙混过关。你这样是会丢掉改正错误的机会的，要是我不清楚或者这事情不重要，怎么可能找你来，明确地告诉你，我了解事情的全部，现在是给你留着最后的机会，你自己选吧。是直接说出来，然后改正；还是继续在这里跟我迂回。我很忙，你知道的。”

班长抬头看了看班主任，深吸一口气，眼睛猛地有点红，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自己的错误一清二楚叙述明白，不想说出来是怕毁了自己在老师心目中的形象。看到班长在临界点了，班主任又问：“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道后面两句吗？”“知道，”一边流着泪，到现在熬到头了，班长终于说出了自己该说的错误。

小错不改，大错就来。防微杜渐的道理班长还是能明白的，“勇于承认错误，这就是你的进步。有错误不怕，改正了就好，你在我这里还是一个好班长，引以为戒不再犯就行了，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班长继续干，而且要好好干，这事我不在班里说，也不告诉你家长，私下里处理就好，用行动维护自己的尊严与形象。我们说完这事就翻过去了哈。”

事情说出来了，眼泪也流了，终于自己解放了自己，班长一下子有一种刚刚走出内心挣扎之后的愉快和坦荡，那种卸下包袱的激昂之气或许就是班主任说的浩然正气。班长一下子觉得自己说出事实重新拥有了自尊自信是多么正确的选择，内心一天多的阴霾一扫而光，他又找回了在同学面前的尊严以及老师们眼里的担当，这给了他努力向上的勇气。

李浩然又看了一眼床头的闹钟，还不到四点，天还没亮。他继续思考着班长昨天情绪的变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班长重新开心起来，而且听课很专注。可自己的内心一天还是七上八下，沉重的思想包袱让李浩然整整两天都心虚不开心，以至于都不敢抬头看班主任的眼睛。那里面虽没有像刀子一样的光芒，但似乎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温和与自信，这让他很紧张。生怕让班主任看到自己眼睛里的紧张不安，李浩然整整两天没敢抬头看班主任，他受不了眼睛对视的瞬间自己内心的惊涛。幸好班主任没怎么来教室，看似风平浪静，但内心的惊涛骇浪一直在冲撞着李浩然的内心。

看样子班长内心的枷锁已打开，李浩然有点羡慕起班长来，他也想拥有这样如释重负的轻松感。想归想，去主动承认还是没做到。坚持不说，感觉能扛过去，这样想的时候，李浩然又想起去年参加活动的事儿。自己和家长的说法不一致，显然有一个在撒谎。但班主任没深究自己和家长谁在撒谎，她只认可了家长的说法。这件事儿也让李浩然很长时间没放下，这种问题用班主任常说的话就是难度系数为零，没什么思维含量的。

还好那件事情之后，并没有什么秋后算账之类的情况，班主任似乎很快忘记了。如果这一次的事儿说出来，会不会班主任就看不起自己了啊。这也是李浩然纠结的主要原因，自己的事儿有点丢人。不说出来更不会给班主任留下什么好印象，看看班长的解脱想想自己眼前的困惑烦恼，李浩然终于鼓起勇气下定决心走出卧室，拿起沙发扶手上的手机，登录钉钉，在天亮之前给班主任发了信息，终于结束了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