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是一条鱼（一）

我是一条鱼，很笨的那种。以前我不这么认为的，以前，我觉得自己聪明又幸运，虽然很会闯祸，却懂得怎么避开鱼钩和渔网。后来才发现，能自认幸运的日子，其实是最单纯的日子。

我听到过一个人说鱼只有七秒钟记忆——那个人才是笨蛋，鱼只是不想记得而已。

你问我为什么不想？因为我是一只鱼，一只鱼，要记得那么多事情做什么。

我自己住在一间很大的屋子里，屋子里只有我一双眼睛。屋子里还有一个人，但他没有眼睛。他每天都在听歌，读盲文书，听电影，做饭。我觉得这样很好。我没有眼皮，他没有眼睛。每次他摸着鱼缸和我说话的时候，我觉得好像我也变成了人，或者，他也变成了鱼。

他喜欢说很多话，但脸皮厚得又从来不觉得自言自语很烦。

我只好忍着。我自以为于“忍”这一道，我怕是宇宙第一。

忍得受不了，就吐几个泡泡。

他的听力很好，都快赶上我了。“咕嘟咕嘟，又吐泡泡。又饿了？”

他洒进来一把彩色的鱼食，飘在水面上，比最好看的鱼鳞、最美的珊瑚都要好看。我根本不饿，却又不知道为什么，对着这样一个笨蛋，也不觉得烦了。

其实我没看过最好看的鱼鳞，最美的珊瑚（我第一次睁开眼，就在这个屋子里了）。这些都是听他说的——虽然叨叨叨很烦，但偶尔也有点好处。我这条鱼，长了一种东西，叫见识。

狐狸和猫来得很突然。

“咕嘟，”这是他给我起的名字，很难听啊，本鱼从来没有承认过，“我给你找了两个伴。”

他拎着两个笼子放在鱼缸旁的桌上。

我惊慌地在鱼缸里盘旋了几圈。

这是长这么大第一次看到别双眼睛，我很惊恐，也很新奇。那是两双很好看的眼睛。

猫的眼睛是蓝色的，夜空一样美，闪着冷冷的光，却仿佛在说，什么东西也不值得我放在心里。狐狸的眼睛又柔又媚，一眼扫过来，我觉得自己好像可以闻到玫瑰的芳香。

我有些怕，却又努力遮掩着害怕。

那人说，“以后你们仨做个伴。一起，好好的。”

我忽然觉得他很可怜——他是我们四个人里面，唯一一个没有眼睛的人。我的脑子里忍不住升起一个想法：如果猫的那双比蓝宝石还要美的眼睛，放在他的脸上，会是什么样子，会依然泛着冷光吗？里面会装什么呢？我又想到他自言自语的声音，人生中第一次，觉得那些声音仿佛很好听，似阳光透过睡眠，水草摇曳，那波纹，便是这样的 声音：温柔，静谧，向往着远方。

你的声音那么好听，没有眼睛，也没关系的。我忽然觉得很想把这句话说出来。可是只有“咕嘟咕嘟”的声音。

“咕嘟，”他笑了，“以后你就不孤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