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可是小叔叔的女儿，今年23岁。
我们的年龄差距大概有20岁，叔叔家在乡下，平时往来并不密切，我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大学升学宴会时，瘦弱，白皙，细长的眼睛，淡淡的笑容，朴素的衣装。虽然那天她是主角，话语却很少，宴会上只说了十分感谢爸爸妈妈的培养，尤其是妈妈的辛苦付出。我还诧异，这和大家平时描述的“爱臭美，恋爱脑”也太大相径庭了。
读大学时，听说她为了垫高自己的鼻梁花了三万元。我们听了都十分震惊。高中时，只是听说她喜欢化化妆，做做头发，美美甲，比较这些，隆鼻可是绝对的升级版。要知道对于父母都是农民的可可来说，这可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我对可可产生了好奇，便去网上搜索了她拍的一些短视频，当我看到可可一脸精致的古妆，一抹温婉的微笑时，我根本不敢相信那个在举手投足间透着优雅的女孩和升学宴上的是同一个人。
陆陆续续的，听说可可谈了几个男朋友，甚至有一个都张罗要见家长了，后来却不了了之。然后，听说可可大学毕业了，听说她考取了研究生，要继续去哈尔滨读书，我们为她高兴，也为她骄傲。
过年了，我把家族的兄弟姐妹叫到一起聚餐。可可是第一个到的。“大…姐，我是可可，我是不是来早了。”
我怔了一下，随即说道：“没有，大家马上到了。有四五年没见你了，让我适应一下！”
她穿着修身黑色羽绒服，头发披着，有点凌乱，细长的眼睛上多了一副眼镜，脸依然白皙光泽，就是有些疲惫。
“我去练车了，结束后直接来的这里，所以......”
“没关系，都是自家人，没那么多讲究的。”
席间，大家一起说说笑笑，重点聊了自己的经历。可可很安静，问她就说，不问就不言语了。她有时候听我们聊，有时候拿起手机玩一会。当我们问到可可的恋爱情况，她放下手机跟我们聊起了她的男朋友。可可的语速很慢，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偶尔结巴一下。她和男朋友是网恋，因为他在可可拍的小视频下面留言而相识。
“他是个很有才的人，作词作曲都不错，还有一部流行的电视剧的主题曲是他写的词呢。”
我分明看到可可的眼里有光在闪烁。
“可是，他太忙了，不是去演出，就是忙着创作。他跟我说的最多的话就是“对不起，请你理解。”可可的眼光暗下来。
“我理解呀！可是，我们三个月才见了三次面，没有时间相处，连了解都做不到，怎么理解！”
大家都看着她，似乎猜到了这段恋情的结局。
“我们分手了！虽然不舍，不舍他的帅气，不舍他的才气......可他给不了我要的爱情。”可可故作轻松，但我分明看到了她内心深处的波澜。
“可可，他不是你的真命天子！”大家安慰她。
“找男朋友，就像你玲玲姐。两个人从高中开始谈恋爱，已经七年了，还是非常相爱。这才是不离不弃的爱情。”大家看着玲玲笑起来。
“就是，向我学习。来来来，让我们为爱情干一杯吧！今天可是情人节呢！”经玲玲提醒，我才想起来，这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呀！
聚会9点才结束，可可家不在镇里，她自然住到了我家。这是她第一次来我家，也是第一次和我如此亲近。
我问到她研究生读得什么专业，她说是农业管理。听了这个名字，我不禁诧异，我记得她大学的专业是计算机。“那和你大学的专业……”我追问道。
“对，完全相反。我学的计算机是理科，农业管理是文科。”可可的嘴角露出苦涩的微笑。
她喝了一口水，缓缓说道：
毕业后，我找过工作，做程序员。公司要求在一星期之内设计出一个新的程序。可是，可是我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出来。我翻看了所有的课本和资料，夜一宿一宿熬，头发也一把一把掉，可就是一行…代码都写不出。想想这也太悲哀了，我的记忆力很好，也足够努力，在学校的成绩也是数一…数二的，怎么工作的时候却变得一无是处了。当时，我心里别提多难过了，这不就是还没步入社会，就被社会淘…淘汰了嘛！
可可说着，伤心起来。
我是老师，了解基础教育的现状。我们这一代，包括现在的孩子们还是在老老实实地背定义，画重点，死学课本知识，不注重实践和创新，学生们的奇思妙想被老师忽视，蔑视甚至扼杀，最后大家都变成了乖乖听话的学生。现在很多简单的工作都被人工智能取代了，如果没有创造力，我们连扫地的话都可能找不到，想想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可可继续说道：
“后来，我…我主动辞职了。工作没希望，那就继续…深造吧。读研究生，我便换了专业。因为我不想写代码了，连做梦…都不想梦到。后来经过朋友推荐，我才考了这个专业。不是热爱，只因为容易过关。”
“文科，不就是比记忆力嘛！我把考研的六本书码在我的床头，一本一本地啃，直到我把书中的内容背得…滚瓜烂熟。考试那天，我是横着走进考场的，可是在我看到卷子上的题目时，自信崩塌了......”
可可停顿了一下，眼神幽怨地看着我。
“这套卷子一共只有十道论述题，横在卷子上，简明又倔强。那些我笃定会出现的填空、选择和判断一…道都没有，这让我的大脑再次出现了空白。等我缓过神儿来仔细读题目时发现，这些题似乎和课本上的知识也没多大的联系。我是彻底慌了，那些文字像是坠入了大漩涡，飞速旋转起来，让我头晕目眩。这时一个声音由远及近：完了，完了！”
“考试模式确实不同了。同同在读初三的时候，历史政治就变换了题型，更多的是问某个历史事件的影响力，不再只追问时间，地点人物等等。这是考试要和实践结合的节奏。”我也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可可咬咬嘴唇说：
“可是，我已经来不及思考这些了。路是自己选的，再难…也要走下去，我努力让自己定下心神。想想学习的时候，我只是机械记忆书上的知识，没有过自己的思考，现在也只能…临场发挥了。我的眼睛依然花着，但开始审题了；大脑依然混乱，但开始翻找答案了。如果把大脑的思维过程演出来，这次考试肯定是一场…大混战，并且场面惨烈。虽然每一道题都不尽相同，可是我能想到的就只有那么几个答案，论述来论述去，自己都不知道说什么了，甚至有几道题的回答…都是相似的。”
“不过，看结局，你的临场发挥还是不错的！”我调侃她，想让可可松弛下来。
“那是幸运。我根本没想到我能通过。发榜那天，我紧张的全身发抖，手心里…全是汗。妈妈刚做完手术还很虚弱，看到我这个熊样子，她说替我看。知道考上了，我们娘俩抱头痛哭，把周围的人都…看傻了，还以为我妈妈的手术出了什么事呢？”可可终于笑起来。
“面试的时候更悲催，考官用英语面试，其中有一题我听错了，答错了方向。我是胸有成竹，可是考官却一直问：That's all?后来…才意识到自己答非所问。”可可的眉毛随着她的表情上下舞动，我能想到当时的她是多么懊恼。
“不过，还是让你过了面试。看来最后那个问题并没有影响你在考官心中的形象”我也替她高兴。
“还好…运气不错！”可可叹了一口气！
“考上研究生，那就好好学习吧！为以后工作做好准备。其实，学习就是为了以后的工作，明白了这个道理，会更脚踏实地。”我在劝说可可的时候，似乎也找到了工作的努力方向。
“研究生这半年，也同样难熬！”可可似乎有一肚子的委屈。
“我学的是农业管理，可是我的导师研究的却是林业管理。我们大学是林业大学，所以这方面的导师比较多。农业管理导师的学生已经人满为患，我不得不…改弦更张。开始很郁闷，后来也想通了。农业也好，林业也罢，对于我来说都是…全新的。农业方向我也只是多看了六本书而已，没有太多的知识积累，更没有深厚的感情。”
“把自己归零，也挺好的！”我安慰的很苍白。
“确实是零基础。所以我一边要去本科班补课，一边开展研究生的课题研究，忙得我团团转。本科班每个月都有考试，我又上不全课程，特别害怕挂科。我的导师也只会给我布置课题，然后让我自己查找资料文献或者同行的论文，到时间，就让我交研究成果。我就像是失足落水的人，还没在惊恐中回过神来，却被告知，你正在参加游泳比赛，再不努力，就会淘汰出局。一切都是那么让人惊恐，让人莫名其妙！”
“刚去一个月，导师问我小论文有没有准备好。我愕然，刚接触这一学科，我连个方向都没有，何来准备好呀！又过了一个月，导师又问，大论文准备的怎么样，我更懵了，鬼知道我要写什么！后来导师给了我一个课题，让我就此写一篇论文，重复率不能超过百分之十。然后扔给我几本杂志便不再过问。我的天呀！这就是研究生吗？这不就是闭门造车吗！”可可脸上的愤懑呼之欲出。
“这可能就是学生和研究生的区别：学生时期有人手把手教你，研究生就要发挥主观能动性，自己研究了！”我大笑起来。
“那篇论文，我写了有一个多月。每天查资料，写文章，查资料，…写文章，单调又乏味。好不容易写完了，一测重复率高达百分之…六十。然后就是修改，修改，再修改，感觉头发都快掉光了才勉强达到了百分之十一。我跟导师摊牌，再也不能降了。导师淡淡地说，就这样吧！一句谢谢都没有。后来，我看到这篇文章在校刊发表了，内容虽有改动，但是有相当一部分还是我的原文，可是看署名却没有我。我这不是…白忙活吗！明摆着就是给别人做嫁衣嘛！”可可沮丧又无奈。
“可可，你玲玲姐也是这样过来的。也许看似不公平，但是如果没有导师，没有这个课题，你连展示平台都没有呀！人想得到之前总是要付出的，现在就是你付出的时候。等你的积累足够厚重的时候，你的出头之日就到了。千万别着急！”
可可在短时间内经历了过多坎坷，心里憋了一肚子怨气，如果不好好疏导，可能会出问题的，希望我的话能让她平复下来。
可可点点头，沉默了。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已经是深夜。我们停止了话题，准备睡觉了。
第二天，可可回家了。
我们姐妹二十年来的话加起来都没有昨天一晚上的话多。我了解了她，便开始担心她。担心她的论文，担心她的学业，担心她的恋爱，更担心她的心里状态，这就是血浓于水吧！
浏览文章的时候，偶然看到数学家弗里曼·戴森的“飞鸟与青蛙”的比喻：研究人员要“先做‘青蛙’，再做‘飞鸟’”——前三年安心扎透一个问题，像青蛙一样专注；后几年专心培养找到前沿问题的能力，像飞鸟一样视野开阔。也许，可可就处在青蛙的阶段吧！我把这篇文章微信发给可可，希望她能尽快找到自己的方向。
看着可可回复给我的笑脸，我默默祝福：可可，希望你一切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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