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释义:
孔子说:“以德治来为政,君王就会像北极星那样,德配天下,天下百姓都会共同拥戴他为自己的君主。”
解说:
政,正人之意。正天下之人,天下皆正,则谓之太平,谓之天下大治。既然要正人,就需要以某种准则来正人。天子以何正天下百姓呢?以德正人。德有正德,有不正之德,天子之德何以为正?德以天理为纪,则为正德。如此,天子以德正天下,如北极星以恒常之中枢定天文。
北极星以德定天文。天子以德定人文。如果没有北极星,天文观测就失去了定位的判准。如果没有天子以人文定天下,那么天下就失去了定人的判准。人无以定,则天下必然混乱不休。所以,德教在于教化人,行教化以定人。人定于正德则天下安。
本章是儒家政治思想的核心。这个政治思想,有四层涵义,并且层层递进。第一层的涵义是,为政以德。第二层的涵义是,以德配天。第三层的涵义是,天下共主。第四层涵义是,万民同德。
孔子所崇奉的政治思想,是在吸收了夏商两代的经验和教训的基础上,完善并成形于周朝初期,也就是夏禹、商汤和周文王的三王之道。
具体地说,这个以德配天的德,体现在三个方面:敬天,敬宗,爱民护民。由敬天,可推知忠君。由敬宗,可推知孝悌。由爱民护民,可推知仁义。
第二章
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释义:
孔子说:“《诗经》三百首的为政作用,用《诗经·鲁颂·駉》一句诗来概括,便是尊三王之正道。不偏不斜。”
解说:
思在这里并非思想的意思,而是语气词,用于语首,无实义。駉,是指膘肥体壮的骏马。
原句是这样的:駉駉牡马,在坰之野。薄言駉者,有骃有騢,有驔有鱼,以车祛祛。思无邪,思马斯徂。
意思是说:雄健的骏马,牧养在郊外。看那些骏马,红色为骃灰白騢,黄背为驔白眼鱼,驾着车儿气势昂。沿着大道不偏不斜,骏马奔驰向远方。
《駉》这首诗是歌颂什么的呢?我们来看下《毛诗序》:《駉》,颂僖公也。僖公能遵伯禽之法,俭以足用,宽以爱民,务农重谷,牧于坰野,鲁人尊之,于是季孙行父请命于周,而史克作是颂。
诗是礼乐教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德治立教的根基。在儒家六经中,《诗经》和《乐经》居其二,可见《诗经》有多么重要。
世俗所理解的诗,主要就是唐诗那种文体,一种文学形式。其实这是对诗的极大误解。诗的本义,是祭祀的时候,赞颂天地神明,赞颂君王的。而且都是要唱出来的,同时配以乐舞。这便是礼乐教化的原本面貌。
把思无邪一句,理解成思想纯正,是比较流俗的误解。是对诗经比较严重的误读。
世风日下,从一个社会的诗歌和音乐就可以反映出来。从诗经,到乐府诗,再到唐诗宋词,再到元曲,再到满清京剧,民国小调,现代诗歌和流行音乐,这就是一个每况愈下的礼崩乐坏过程。品位越来越差,风气越来越差,人的教养就会跟着越来越差。诗歌和音乐,不是儿戏,而是礼乐之大本。人在成长的过程中,会不自觉的被他耳濡目染的诗歌和音乐所塑造并定格。
第三章
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释义:
孔子说:“以法教来治理国家,以刑罚来威逼百姓遵守共同的行为规范,人们就会想方设法逃避刑罚,并且不会以律令来自我约束。以德教治理国家,以礼来教导百姓遵循共同的行为规范,人们就会听从教导,并且还能自我匡正。”
解说:
无耻,失去规范约束的行为。有耻,依循规范的行为。格,匡正 。
法教和德教之辨,可以这样理解: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失礼而后法。所谓的法治,并不比德治更优越,而是德治比法治更优越。以礼矫人,矫正失败后,不得已才只好用刑律矫正他。
礼,君不使无耻,不近刑人。这句话,把德治和法制的关系,说的很清楚。并且,德教和法教,自古以来就是长期并存的。并不是说,秦之后我们的历史上才出现了法教。
我们举个现实生活中的例子来说明,为什么德治比法治更优越。如果我们以刑罚来规定,酒后驾车,是违法行为,查到扣分罚款刑拘。很多人觉得,如果酒后开车侥幸没有被查到,那么就是自己赚了便宜,这就是民免而无耻。而以德治来治理这件事,应该是认真系统地教育司机酒驾的危害,教育他们,遵循这样的行为规范,不仅对别人有好处,也会对自己有好处。他们学进去之后,就会遵循这样的规范,如果不小心违反了,他们还会自我匡正,这叫有耻且格。
第四章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释义:
孔子说:“我十五岁开始有志于学习先王之道,三十岁的时候学有所成。四十岁的时候,知理之当然。到了五十岁,知理之所必由,皆受之于天而成。六十岁时,知天下通于一道,亦能以一道而通天下。故能一通百通,闻声而尽知天下事。到了七十岁,乘物游心,而不违物理人伦,不逾法度礼制。”
解说:
流俗的注解,对这一段误读比较多。三十而立,不是成家的意思,而是成道的意思。耳顺也根本不是指,听到不好听的话,也能觉得内心舒服。这样根本不是耳顺,而是不知羞耻。
第五章
孟懿子问孝。子曰:“无违。”樊迟御,子告之曰:“孟孙问孝於我,我对曰,无违。”樊迟曰:“何谓也?”子曰:“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
释义:
孟懿子问怎样才是孝。孔子说:“不违背礼,就是孝。”
樊迟为孔子驾驶马车时,孔子告诉樊迟说:“孟孙问我怎么样才是孝,我对他说,不要违背礼。”
樊迟问:“是什么意思呢?”
孔子说:“父母在世的时候,对父母要事之以礼。父母过世了,安葬父母要遵循丧礼。祭祀父母,要遵循祭礼。”
解说:
在为政篇,一连四章论孝。对孝的流俗理解,认为就是指赡养父母,顺从父母的话。事实上,赡养父母,听话,只是孝比较肤浅的表层内涵。孝的内涵,是极为丰富的。因为孝是人伦之本,是礼义之本,是德教之本,故此也是为政之本。
孟懿子问孝,只是具体的问,如何事亲,才算是孝。但他没有深刻的思考,为什么人应该孝敬父母。从以无违父母为孝,到以无违礼为孝,这是从事亲的生活层面,上升到了孝道的人伦之道层面。孔子担心孟懿子没领会透,自己也需要更深入的阐述孝道。所以才故意对樊迟说了后面的话。
孝对儒家的德治为何如此重要呢?因为对天子来说,他要做的事,不外乎是治人事天。他作为天的儿子,受天命所嘱托,在人间代为施行天道,代天管理天下百姓和万物。这是事天。天子没有把天下治理好,就是有负于天的委托,事天无功,这就是不孝。而且,天子视百姓为子,百姓视为天子为君父,如果百姓吃不饱,穿不暖,被蛮族欺负了,治人无能,那么天子就是不慈。
事天治人两方面全失败了,为天之子不孝于天,为百姓之君,不慈于天下,这样的人还能做天子吗?显然是不可以的,因为德不足以配天下,不可以再做天子。怎么办呢?重新换一个有德之人做天子。
儒家的孝,是从天子,到诸侯,到卿大夫,再到庶人,是自上而下的孝道,而不是人们所认为的是庶民之德自下而上的传导孝道。
第六章
孟武伯问孝。子曰:“父母唯其疾之忧。”
释义:
孟武伯问什么是孝,孔子说:“父母爱子心切,唯恐其生病,常常为此感到担忧。以父母之心为心,以父母之忧为忧,谨以守身修身养身治身,才能让父母免于担忧,这就是孝。”
解说:
孟武伯,孟懿子的儿子。此人好武而莽撞,孔子深知其平时的举动不慎,会让父母担忧他有什么闪失。如何才能举动皆妥当呢,在于不逾节。
父母对孩子的担忧,没生病的时候,担心孩子会生病,于是把孩子照顾得无微不至,生怕孩子会生病。孩子生了病,父母则担忧孩子什么时候能痊愈。等孩子病好了,父母又要担心,孩子以后还会生病。
父母如此爱孩子,子女应该如何报父母之爱呢?父母如此担心和关心孩子,子女又应该如何让父母宽慰呢?
只有我们能体会到父母的这种无所不至的爱,体会到这种无所不至的关切,我们才能以心体心,以爱体爱,才能深刻地理解什么是孝。
孔子的弦外之音是,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成天让父母担忧得牵肠挂肚的,这种人怎么还敢奢谈孝呢?
第七章
子游问孝。子曰:“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
释义:
子游问孝。孔子说:“现今很多所谓孝者,认为饮食供奉父母,就是孝。如果这也叫孝顺的话,连那些狗和马,都有人养活它们。如果子女对父母没有发自内心的敬爱,那养活父母,跟养活犬马,又有什么区别呢?”
解说:
很多人认为,父母给了自己生命,等父母去世的时候,自己再风光体面地给父母送终;自己小的时候,父母养活了自己,等自己长大了,父母老了,自己再养活父母,这就算报了父母的生身养育之恩。
孔子认为,这并不是孝。因为父母养孩子,并不是跟养猫养狗养马那样,是因为养着有用或者养着好玩,才去养育孩子的。而是发乎天,顺乎理。什么是天理?为人父母,不生,不育,不养,都是伤天害理。因为天地造化人身,人不过是天地精神所委顺而成人。人绝嗣,无异于是绝天之嗣,并非绝己之嗣。
父母生育孩子,养育孩子,照顾孩子,父母对孩子的慈爱,是敬天理崇道之大义。反过来,孩子对于父母也是如此。孩子孝敬父母,这也是对天理的大敬和大义。
敬重于爱,敬发乎义,爱发乎情。敬,是对天理人伦的大义。而爱,很多人对犬马也能有泛滥无尽的爱。所谓爱狗人士,爱猫人士,动保人士,这种人连父母都忘了,反而把人生的情爱都寄托在畜生身上,并认为这是善良的体现。在孔子看来,这种人,已经不算是人了,而是伤天害理不仁不义的畜生。
仁义,皆发乎天理,而极于人伦。有道者,必先敬天而爱人,而后有仁义。无道者,则先伤天害理,而后滥爱施于不仁不义。
第八章
子夏问孝。子曰:“色难。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馔,曾是以为孝乎?”
释义:
子夏问孝。孔子说:“侍奉双亲的时候,做不到和颜悦色。尽管,家里有事,子女帮父母操劳。酒食做好了,让长辈先用。你以为这样就是孝了吗?”
馔,读音zhuàn,饮食之意。
解说:
子游虽有能力赡养父母,而敬不足。所以孔子才会说子游,你养一屋子狗和马也是养,养父母也是养,如果没有对父母的尊敬,那奉养父母,跟养狗养马又有什么区别呢?
子夏和子游的具体情况又不一样。子夏为人,义节尊敬有余而温润不足。所以孔子才会教导子夏,君子在侍奉双亲的时候,不仅要做到尊敬,还需要做到和颜悦色。
和颜悦色从何而来,深爱之至,则必有和气,有和气者,则必有悦色,有悦色者,则必有婉容。仁,并不是一种强制性的道德要求,而是来自一种发自内心的深爱。
弟子问孝,孔子论孝,分述四章,这四章是一个整体。孔子对孟懿子说,不违礼为孝。对孟武伯说,不逾节为孝。对子游说,不失义为孝。对子夏说,亲于仁为孝。对于君子来说,这四者构成了一个完整的孝道:不违礼,不逾节,不失义,亲于仁。
第九章
子曰:“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发,回也不愚。”
释义:
孔子说:“我对颜回讲学,一讲一整天,但颜回始终不疑不问不辩。一直默不作声的,看上去跟个傻学生一样。课后,我注意观察他,发现他又能发挥运用我所教的道。说明颜回这个人,一点也不傻,而且是个很聪明的好学生。”
解说:
颜回,字子渊。是孔子最得意的学生。孔子把学生分为三类。
第一类,愚笨迟钝的学生,老师讲课,学生只是听完了,记住了。但是完全没理解和领会。也不作任何思考和疑问。因为这样的学生,连问问题都不知道应该怎么问,他完全没理解,所以也不知道针对哪里发问,尚不具备发问和论辩的能力。所谓无违如愚,就是这样的学生。
第二类,勤学好问的学生。老师讲课,他们听进去了一些,但是不通,没理解透,所以会问。而且知道针对自己所不理解的地方,针对性的问老师,和老师进行论辩。老师答问之后,学生才能豁然开朗。
第三类,明睿通彻的学生。这是孔子最喜欢的那类学生,他们听完就懂了,而且理解和领会得十分透彻,足以触类旁通的发挥和运用。既然完全领会了,所以不需要疑问和论辩。此无违,和彼无违,完全不同。
这一章,是孔子抒发对颜回的赞美。
孔子曾经这么说过:我立教传道,开坛讲学,一直都在希望,能教一些明睿通彻的学生,他们能通透我所传之道的微言大义。如果我教完了,听的人不能思考;能思考的不能领会什么是真义;能领会的人,又不能全部通透。那我教来教去,也没有希望啊。直到遇到了颜回,天哪,这就是我一直在寻找和期待的那个学生。他怎么那么聪明啊,我说什么,他都能马上就领会。不仅马上就能领会,而且还能触类旁通举一反三的加以发挥和运用。一个做老师的人,能得到一个这样的学生,夫复何求。所以,我是如此的喜欢和他讲道,一讲一整天不仅不觉得累,而且还充满了愉快的满足感。可惜啊,为什么这样的学生,我只有一个颜回呢。
第十章
子曰:“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人焉廋哉?”
释义:
孔子说:“要了解一个人是不是真正的君子,先看一个人的言行是不是符合君子之道。再判断这个人的行为动机,看他遵从的是什么。最后再审视他做出那些行为的目的,和他的安身之道是什么。如此一来,那些以君子之言行来自我掩饰的伪君子,他们还怎么隐藏自己的本来面目呢?”
解说:
本章说的是知人之道。圣人欲立人,必先察人,欲治人,必先知人。视,只是简单的观察,这样可以看出来一个人的言行是不是合道。观,是比较详细的观察,可以看出来,这个人是因为先合道而后发,还是为了欺人,先发以求后合道。察,仔细深入的观察审视,如果这个人的动机,并不是合道而后发,那么他一定是怀有什么目的,要了解这个人的目的性,从他所安身的道,便可以找到更进一步的深入解释。
视,观,察,步步深入。所以,所由,所安,步步深入。这便是知人之道。
第十一章
子曰:“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
释义:
孔子说:“学道,能温习以前学过的内容,而每每有所新得,这样的学生便具备自我教育的能力了。”
解说:
这句话并非是孔子对自己说的,而是孔子对弟子们说的,所以是指学生温故而知新,并非指孔子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也不是指可以做别人的老师,而是指自己可以做自己的老师了,也就是自我教育的能力。温习以前学的内容,很多人都可以有所新得。那是不是很多人都可以开坛讲学,做别人的老师了呢?显然并非如此。
第十二章
子曰:“君子不器。”
释义:
孔子说:“君子不会过于追求功用,而暗昧其道。”
解说:
本章说的是道与器之辨。我们平时要说一个人没出息,会说他不成器。说人有本事,会说他成大器了。为什么孔子要说君子不器呢?这里说的君子不器,不是不让人成才,而是说,君子不能过器而昧道。
孔子还说管仲器小。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管仲虽然身怀大道,而不追求道之功用广施于世,不追求平定天下。道虽大而所谋者小,所以说管仲器小。
君子成器,只能有一器之用。君子成道,则无所不能,无所不用。道可御世而器不可御世。故此,君子以成道为志,而不以成一器为志。
第十三章
子贡问君子。子曰:“先行其言,而后从之。”
释义:
子贡问君子。孔子说:“先立其道,后行其道。”
解说:
在上一章讲君子不器,就是对子贡说的,孔子教导子贡,虽有才具,但更要以成道为志。本章还是继续教导子贡。
子贡问,如何才能成道呢?孔子教导他说,欲先有志于成道,必先立道,而后行道。
第十四章
子曰:“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
释义:
孔子说:“君子为道,合于道而不与人较长短高下。小人为器,故与人相争长短高下,而失之于道。”
解说:
君子之为道,皆为一道,故比无可比。所虑者,在于成道之不全和不足。而小人之为器,则凡为器者,皆有所长短。所以一群君子在一起,不会互相夸耀和争论,谁的道大,谁的道小。而一群小人在一起,则会喋喋不休的互相夸耀自己和贬损别人,你混的怎么样,他混的怎么样,浑身都是虚荣心。如果孔子看到了这一幕,肯定会说,小人哉,小人哉。
本章应该也是对子贡说的。可以推想一下,子贡听了君子志于道之后,马上接着问,那成道的人是怎么样的呢?那谁谁谁是不是成道多一些?那谁谁谁是不是成道少一些?于是孔子就对他说了这句话。
这四章,都在谈论道与器之辨。孔子认为,一个人是君子还是小人,在对待道与器之辨这个问题上,是很能说明问题的。这是辨别一个人,是不是君子的主要判准。
第十五章
子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释义:
孔子说:“学而不思,就会迷惘。思而不学,就会昏殆。”
解说:
为学致知之途有二,学与思。如果只学不思,一方面会造成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无法理解所学之道。因为无法理解,所以就充满了困惑和迷茫。另一方面会造成知识与现实的脱节。拘泥于书本,而无法运用到现实中,解决现实中的问题。这是更深刻的迷惘。第三,只学不思,就会变得循规蹈矩,法古人之陈迹刻舟求剑,而无法发挥自己的明睿之心智,对现实给出更合理的解释。
如果只思不学,情况更糟糕,这会让人陷入心智崩溃的困境。先人之道,为什么一定要学呢?因为我们思考的很多的问题,先人早就给出了现成答案,天理人伦的法则,是亘久不变的。我们学习先人之道,实际上是在走成道之捷径。
我们现在很多的人都是思而不学。那么多的人,书都没读过几本,就成天参啊悟啊,久而久之,心智崩溃,就都变成了神经病。这种思而不学的恶习,主要是佛教和心学的流毒所造成的。如果孔子见到这种人,应该会说他们是粪土之墙不可圬。一个人如果心智崩溃的话,就不容易教的好了。
第十六章
子曰:“攻乎异端,斯害也已。”
释义:
孔子说:“致力于学习和钻研异端之学,这是十分有害的。”
解说:
圣人之学为正道。非圣人之学,一些妖妄邪僻之说为异端。为什么会产生异端呢,因为大道不明,才会异端百出。异端之说,为了蒙惑人心,故意言之成理且以文巧饰之。异端之祸,害世道,害人心,危害极大。
什么人才会陷于异端邪说之中深不可拔呢?愚者,不肖者,贪鄙者。正人君子虽一时受异端之惑,但只要多思考,多学习圣人之道,则终究会摆脱异端。所以我们一直强调,要以圣人为师,以经文为学,这样就最大限度的把异端邪说剔除出去。
现今之世,异端邪说之炽盛,旷古未闻。对于有志于道的正人君子来说,兴正道击奸邪,任重道远,责无旁贷。
第十七章
子曰:“由,诲汝知之乎?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释义:
孔子说:“子路,我教你的东西,你真的弄懂了吗?只有理解了的,才算是学会了。不理解的,则是没学会。这样才是为学致知之道。”
解说:
由,指仲由,也就是子路。子路刚勇过人,而且很机智。只是,子路这个人心直口快,是个急性子,话还特别多。跟孔子学道,不管懂没懂,特别喜欢问难和论辩,甚至是顶撞孔子。学习用勇力以求,而不用心去领会,所以孔子教导他,要多重于领会,少一些没有意义的争执。
流俗的注解,通常把这一章理解为:诚实学习,知道的就说知道,不知道的不要不懂装懂,这样就是有智慧的人。如果学习只靠这样就能学好,就能有智慧的话,那么教育也太简单了。这种理解,不符合常识。
而且,这种理解,也不符合历史。因为子路是一个非常重诺守信之人,断不会做不懂装懂自欺欺人这样的事。孔子说子路无宿诺,意思是说,子路今天承诺的话,绝不会拖到明天来兑现。足见其多么重诺守信。
第十八章
子张学干禄。子曰:“多闻阙疑,慎言其馀,则寡尤。多见阙殆,慎行其馀,则寡悔。言寡尤,行寡悔,禄在其中矣。”
释义:
子张问从仕之道。孔子说:“多听别人怎么说,不要当面质疑别人。如果别人没说的事,也不要主动和他们讨论。这样就不会言多必失。多看别人怎么做,自己照着做不要懒散。如果别人没在做的事,自己也不要参与。这样就不会有让自己后悔的失当之举。言行都不会有过失,这样就能当官食禄了。”
解说:
子张,复姓颛孙,名师,字子张。孔子对他的评价,是师也辟,师也过。就是说,他这个人做事,容易流于表面,而偏于正道,以至于落入邪僻。而且他做事比较容易过头出格,以至于出现过失。所以孔子就教导他多听少抬杠,少说话。多看多长眼色,多学多干活,不要偷懒怕累,不要自作主张。这样的话就会减少过失。
本章讲的是为官之道,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一个公务员的自我修养。不仅官场上如此,职场上也是如此。在公众事务中,整体规范导向,通常会大于个体能力导向。本章适合子张这种类型,爱表现还经常出错的公务员,或者说,适合大多数不知道应该怎么领导别人和驾驭别人的人。但是,它未必适合所有的公务员。如果能做到每次都不出错,总能恰到好处,在符合整体规范的前提下发挥出来自己的才能,会更有前途。
第十九章
哀公问曰:“何为则民服?”孔子对曰:“举直错诸枉,则民服;举枉错诸直,则民不服。”
释义:
鲁哀公问孔子:“如何才能使百姓顺服?”孔子对曰:“选拔任用正直贤能的大臣理政,用他们压制并矫正奸邪之臣们之前的失政之举,这样百姓就会顺服国君的统治。反过来,如果国君选拔任用奸邪之臣理政,奸邪之臣就会压制并排斥正直贤能之人,这样国家就会失政于民,百姓就不会顺服于国君的统治。”
解说:
在《论语》中,弟子问,孔子答,用子曰。国君问,孔子答,用孔子对曰。以表示对国君的尊敬。
鲁哀公治国,政令不行,强迫百姓执行。百姓非议国政,而且大有叛离鲁国的苗头。鲁哀公无奈,便问孔子,老百姓不服从我的统治,我是求他们服呢,还是强迫他们顺服我的统治呢?
无论强迫百姓服,还是乞求百姓顺服,这都是没找到问题的症结。百姓为何不服呢,因为政府施政违背了是非曲直的伦理。为什么政府不讲是非曲直呢,因为官僚系统里面主政的人,不正直。这才是问题的症结所在。
天下自有公理,这个公理,就是是非曲直。把是非曲直理清楚了,百姓自然而然地就会乐于接受国君的统治。是非曲直都理不清,百姓自然不服。
第二十章
季康子问:“使民敬、忠以劝,如之何?”子曰:“临之以庄,则敬;孝慈,则忠;举善而教不能,则劝。”
释义:
季康子问孔子:“要使百姓尊敬自己的国君,并且忠于自己的国君,做事勤勉有为,应该怎么做呢?”
孔子说:“国君在百姓面前,要表现出庄严的仪容仪态,百姓就会尊重国君。国君上孝于天,下慈爱百姓,百姓就会忠于自己的国君。对表现优异的人,要表扬他们,提拔任用他们。对于表现一般的人,要教育引导他们。这样百姓就会勤奋有为。”
解说:
怎样做好一个领导,孔子认为,第一步得能服众。如果连服众都做不到,就根本无法建立其威信,连威信都没有,领导力就缺乏最基本的基础。建立威信的根本在于,要行正道。如何行正道?靠维护是非曲直的基本正义,任用正直的人,矫正不正直的人。
威信建立起来之后,能服众了,不等于人们会尊敬自己的领导。那么接下来就是要立尊。如何立尊呢?在于领导者能够表现得庄重。庄重来自哪里?在于领导者自己能先被德教所感化,上行才能下效。庄重的气质,不是靠伪装就能够装出来的,它是靠由内而外的道使神,神使气,气形于容。
服众,立尊之后,第三,要立信。一个人为什么会对另一个人忠诚呢?在于他知道这个人值得信赖,信赖他会让自己生活得更好。国君要立信,在于能敬天爱民,能够让天下太平,百姓生活安康。因为这是国君对天的承诺,如果国君做不到,百姓就会认为,国君背弃了对天的承诺,他不再值得信赖,所以就不会再忠于国君。
如果服众,立尊,立信,这三点都做到了,百姓就会对国君爱戴有加。对于一个国家来说如此,对于其他各种层级的组织,也是如此。我们现在的人讲了那么多的管理学,其实还不如论语里面的这两章说的更透彻。
第二十一章
或谓孔子曰:“子奚不为政?”子曰:“《书》云:‘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是亦为政,奚其为为政?”
释义:
有人问孔子说:“你这么精通为政治国之道,为什么不去治国理政呢?”孔子说:“《尚书》里说‘孝敬父母,友爱兄弟,这就算是以德教治家,使家有政而得以齐’。治家也是为政,为什么一定要去治国才算是为政呢?”
解说:
孔子身负治世之道,也到了为仕的年龄,而且孔子自己也愿意为政,鲁国也需要圣人出面来治理。可是为什么孔子不去治理国家呢?看的人都不忍心了,所以才出此问。
有人觉得,我学道有什么用呢?我们普通人又没有机会执掌国政,学这些大道理有什么用呢?孔子的回答是,治身,治家,治业,都得需要道。如果不学道的话,那么治身治不好,治家也治不好,治业也治不好。人生中,处处都是政治。政治是什么,它是指天下万物都归于正道。身不正,家不正,推而广之整个天下都不会正。所以治家也是为政,也是政治。
孔子还告诉我们,一个人真的身负绝学怀才不遇,有德无位,就先从身边的力所能及的事做起来,这样才能时刻做好迎接更大机遇的准备。所以,孔子的圣心,终于得到了鲁定公的回应,重用孔子治理鲁国。
第二十二章
子曰:“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大车无輗,小车无軏,其何以行之哉?”
释义:
孔子说:“如果一个人言而无信,那就不知道他会怎么样了。大车无輗,小车无軏,车靠什么才能行驶呢?”
解说:
輗,读ní,軏读yuè。指连接牛车和马车的连接构件。
守信,在儒家思想里,为什么会这么重要呢?因为世界上如果不存在定理,定法,定则,定规,那么任何秩序都无法建立起来。如果太阳今天这样运行,明天就那样运行,每天都换一种轨迹运行,那万物以什么为依据来生存呢?显然就没法生存了。
同样,儒家德教的目的,是建立稳固和谐的人伦秩序。那么人就得遵循必然之理,和必然之教。礼之于人伦,就如同太阳之于天伦一样,它是人们得以建立秩序的共同的根本锚定。
君子德立而后行,言行必有据。如果言而无信,那就无异于表明,此人不会遵守人伦之定则。自己说的话,都可以不算数,那么对于德教,也肯定会不以为然。言而无信背后折射出来的是,这个人不遵守任何的定则。
一个不遵守任何定则的人,在社会交往中,对于别人来说,那就太可怕了。因为无定则,则无定人,言行无据,谁知道他会做出来什么事呢,他的行为就完全无法预测和判断,那么就完全无法判断,和他交往所带来的后果。如果每个人都这样的话,那么这个社会就要崩溃了。
第二十三章
子张问:“十世可知也?”子曰:“殷因於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於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
释义:
子张问孔子:“十世之后的天下政教,会变成什么样,我们现在可以知道吗?”孔子说:“商因袭夏礼,其去弊改制而立政教,是可以知道的。周因袭商礼,其去弊改制而立政教,也是可以知道的。周之后,即便再过一百世,也是可知的。”
解说:
异姓革命改朝换代为一世。儒家所崇奉之道,为三王之道。也就是夏禹,商汤和周文王所创立的政教。三王之教,其核心是一致而连续的。为什么会发生异姓革命这种事呢?孔子认为,先王立教时,教是无弊的。传承沿用到后世,出现弊端如果不能及时去弊纠偏,那么天下就乱了。天下大乱,就会有王者受命而出,为天下重新创制。
子张认为,商代夏,周代商,前朝政教皆被废。所以继而认为,周之后,文王之教也会被废。以至于十世之后,天下不知道会以何为道。既如此,那我们所坚守的文王之道,又有什么意义呢?
孔子认为,世道之乱,非礼本身之弊。因为夏商周三代,所因袭的礼,它们的主旨都是万古人伦之定理,礼之制度可改,但礼之纲常不易,所以,虽经百世而亦可知。历史事实说明,孔子说的是对的。周虽亡,但之后三千年中国,皆称华夏。制度虽变,道统不易,朝代虽改姓,但是华夏永不改姓。
第二十四章
子曰:“非其鬼而祭之,谄也。见义不为,无勇也。”
释义:
孔子说:“非其所当祭之鬼而祭之,这是谄媚之举。见义不为,这是缺乏勇气的行为。”
解说:
鬼,在中国文化里,有三重意思。第一,指造化之隐迹。第二,指逝去的三代以上的祖先。第三,是特指天子诸侯贵族已不在庙中享祭的远祖。
现在的人通常把鬼理解为人死去后的灵魂,这是不对的。因为古人没有现代人这么愚蠢,会相信人死了之后还会有灵魂存在。古人认为,人死了就没了。
非其鬼而祭之,这是淫祀。人为什么会淫祀呢?第一个原因,是德教崩坏,天下失政。其次,是社会出现严重的腐烂和萎靡。现在的世道,不仅是非其鬼而祭之,而且是胡鬼戎神大行其道,其世道之糜烂程度,旷古未闻。
见义不为,谁来卫道呢?人人都淫祀求福,贪鄙谄媚。遇到害道之事,不敢见义勇为,卑屈懦弱但求保身。那么,这个天下,就会彻底丧道。天下丧道,于是人人自危,更加难以自保。没有办法,又只好淫祀求福,卑屈自保。这就形成了恶性循环。
人们对儒家有很多误解,认为儒家讲的谦谦君子,是弱不禁风的那种人。实际上,儒家的君子,是刚正勇直的大丈夫。祭祀,是礼的上设防线,君子以刚正之气交于神明,不可谄媚鬼神。义,是礼的下设防线。君子无勇,则不能取义而成仁。还有人说,是儒家思想,弱化了中国人的尚武精神。这更是误解。仁者之勇,绝非匹夫之勇所能比。匹夫之勇,不过争强好胜。而仁者之勇,则是卫道之勇,两者不可同日而语。
祭祀与义,是德教之大防。如果一个社会,人们沉迷于淫祀,见义不为,那么德教也就不复存在,天下就会失道。国家离亡乱也就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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