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像峙立于被不断拍打的巨浪之前的礁石。它巍然不动，驯服着周围海浪的狂暴。我听到你说，我是如此的不幸，会有此事发生在我的身上，但此言差矣，或许该说，我是如此幸运，未被过去之事所打倒，亦不为将来之事而恐惧。人人皆会遭遇不幸，却不是每个人都能欣然面对，从不妥协，毫无怨言。——马可·奥勒留
马可·奥勒的《沉思录》是在鞍马劳顿之余写成的，可以说是他战时“每日三省吾身”的日记。虽然他的个人命运注定被帝国的战乱裹挟，但奥勒留在《沉思录》中告诫自己：“生活中总要有一点闲暇。”
奥勒留所指的闲暇并非现代人那种空闲状态，而是指人内心应该保有的状态，也就是宁静。“做事不可迟缓，言谈不可杂乱，思想不可游移，灵魂不可完全倾注于自身，或者过分焦躁不安，生活中不可始终忙碌不止。”
宁静（tranquillity）是斯多葛学派的一个核心价值。其目的是让我们的内心变得井然有序，让浮躁的内心回归到平静，做到返璞归真。中国古代那些不愿入世的隐士们常常归隐山林以修身养性，后人会赞誉他们的高风亮节；但如果让奥勒留来评价，他会认为这样的行为甚是庸俗。“因为你随时可以退隐到自己心里去。一个人不能找到一个去处比他自己的灵魂更为清静——尤其是如果他心中自有丘壑，只消凝神一顾，立刻便可获得宁静。”正所谓“大隐住朝市，小隐入丘樊”。奥勒留式的宁静更为彻底，毕竟作为一国之君的他没有归隐山林的资格。若想要获得内心的平静，他只能通过对自己的道德品质、个人修养、责任良知、行为习惯等做深刻的反省。问心无愧，方是心安。
如何获得这种平静，奥勒留认为关键在于如何思考，毕竟“生活是否幸福取决于思想的品质”。这绝对不是在鼓吹阿Q精神，好像幸福或者平静只是内心自导自演的幻境。奥勒留始终将逻各斯作为指引自己理性活动的最高准则。要获得自己内心的平静，首先要摆正自己在宇宙中的位置，认清宇宙同自己的关系，奥勒留所说：“你必须铭记于心的是，整个宇宙的本来面貌是什么，而我自己本身又究竟是什么，这两者有着怎样的联系，我自己在整个宇宙中占到什么样的地位与作用；没人可以阻止你去说出或者做出任何符合自然法则原理的事情，因为你是其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后人将这个想法称为“宇宙意识”，这是奥勒留和斯多葛主义的一个核心观点。
宇宙意识大致可以总结为三点：
第一，人要认识到自己是宇宙的一部分。斯多葛学派非常强调人和宇宙都服从于逻各斯，因此要顺应自然。“自居于宇宙之法以外的人，便是个流囚；不能用慧眼观察的人，便是个瞎子；依靠别人而不能从自身取得自己生活所需要者，便是个乞丐；只因不满于现实而即自绝于‘宇宙的共同的理性’，便是宇宙的赘瘤。”宇宙意识不仅仅包含人对自然的理解，人格个体也是宇宙本性的组成部分，因此宇宙意识更包含了“人应该如何生活”的伦理认识。
第二，宇宙是没有恶意的。这有一种“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意味。奥勒留说：“宇宙的实体是忠顺和服从的，那支配着它的理性自身，没有任何原因性恶，因为它毫无恶意。”（6:1）人最值得学习的其实是周而复始运动着的天体，它们依自己的轨道运行，平静而稳定。因为始终被最高贵的理性支配，所以不会产生过多的贪念，反而能懂得知足，心怀感恩。“如果你对上天恩赐予你的有限的物质份额心满意足的话，那么你就不会再对有限的生命时间存有遗憾。”
第三，人之于宇宙，只是匆匆过客。一个斯多葛主义者在宇宙中的最终感觉被称为Homification，其实就是一种安然舒适的感受——既不被过度的欲望所累，也没有被外部的匮乏和坏人扰乱心情。斯多葛主义者对生命中所有的悲喜聚散都能坦然面对。奥勒留曾说：“属于身体的一切只是一道激流，属于灵魂的只是一个梦幻，生命是一场战争，一个过客的旅居，身后的声名也迅速落入忘川。”同时他还要“毫不炫耀地接受财富和繁荣，同时又随时准备放弃”。
早期希腊化时代的斯多葛有一个共识，即相信整个世界是被“逻各斯”支配和统治的。逻各斯就是基本的法则和规律。斯多葛主义认为，逻各斯是一个贯穿万物的永存不朽的理性，因而自然界的一切发展和变化，不论是创造还是毁灭，都是有规律的、是符合理性的；而人同自然界一样都产生于逻各斯，因此人类社会也被理性所支配。这也就是为什么大多数斯多葛学派学者都相信有命运、天数或天命。
然而，那些斯多葛学派学者并非决定论者，他们依旧相信人的意志能决定自己的行动，人的自主性虽然有限，却难能可贵。所以奥勒留说：“没有任何人能拿走我们的自由意志。”人自身是一个小宇宙，而外部世界是一个大宇宙。人生的根本目标在于按照宇宙的规律来生活，或者说就是顺应自然。这是可以做到的，因为小宇宙和大宇宙之间存在关联和互动，都受到逻各斯的支配。在斯多葛主义者看来，健康与死亡、得到与失去都蕴含于宇宙的规律中，而人生的主要追求在于自在自然。用奥勒留的精神导师爱比克泰德的话来说：“谁是斯多葛主义者呢？他即使身在病中、身处险境、奄奄一息、流放异地、恶语缠身，却仍然感到幸福。他渴望与神同心，不会怨天尤人，从不会感到失望，从不会反对他的意愿，从不会感到愤怒和嫉妒。”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