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前几天去医院做了体检。第一天早上抽完血,到医院外面的一家餐厅吃早饭。因为是饭点的缘故,收银台前排起了长队。那天我花了将近一刻钟点完餐,找了位子坐下,抬头便看见对面靠墙边位置,有一位坐在轮椅上的男子。
男子四十岁出头,平头,极度瘦削,头部微微偏向右边。他穿着白底蓝格的衬衫,棕色的西装裤,脚上一双黑色的皮鞋擦得锃亮,左手手腕上还带着病人手环。
原本以为他可能只是摔了腿,所以才用上了轮椅,后来,我才无意间注意到了他的双腿。那是怎样的一双腿呢?虽然隔着裤管看不到他的皮肉,可他的膝盖突出,就好像膝盖骨上没有血肉一般。双腿看起来是没有生气,整条裤管显得空荡荡地,露出的脚踝骨节分明。如果只看他的腿,仿佛看到了照片里的霍金。
餐厅里人来人往,他独自一人坐在那儿有些局促不安,时不时地看向收银台前的长队,大约是在等自己的亲人。过了约五分钟,一位女子端着满满一盘食物来到了他的身边,餐盘里有鸡蛋、小米粥、豆浆和油条。女子和男子年龄相仿,我想应该是他的妻子。女子先把食物摆好,又将他的轮椅推到餐桌前,调整到一个合适的位置,自己才坐了下来。
他们开始用餐。女子先是剥了一颗鸡蛋,试了一下小米粥的温度。似乎是粥太烫了,她又用勺子轻轻搅动着这碗粥,间隙还把油条撕成了小块。女子在忙碌着的时候,她对面的男子却始终没有动作,就坐在轮椅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待粥冷得差不多的时候,女子笑着向对面的男子说了一句什么,递给他一张餐巾纸,端起粥开始一勺一勺地喂给他。
男子的动作很迟缓。女子喂到他嘴里的粥,会时不时地流出一些。男子左手托着餐巾纸,放在下巴下面,流下的粥一滴滴地落在餐巾纸上。他张嘴、咀嚼的动作很慢,托着餐巾纸的手有些轻微地颤抖。
我的脑子里瞬间蹦出了“渐冻人”这个词,虽然我无法确认他究竟得了何种疾病,但仍然对他的表现有些许震惊。即使行动不便,他依然能够穿戴整齐地出来就餐。每吃一口,都坚持用颤抖的手擦一下从嘴边流出的粥。

这家餐厅距医院很近。我每次去医院,如果是早上过去的话,都会来这儿吃早饭。餐厅的空间不大,中式的装修风格,里面的食物也是国人比较偏爱的豆浆、豆腐脑、油条、蒸饺包子等传统饮食。先不说食物味道好坏,因为在医院附近难得有这么一个整洁干净的就餐地点,所以餐厅很受病人青睐。
餐厅的客人有很多是提着饭盒来的病人家属,也有附近的居民和上班族。赶上饭点的时候,客人络绎不绝,甚至经常会看到一些病人在家属的陪同下来吃饭。
大多数来吃饭的病人并不会穿着病号服,只能根据他们手腕上的手环来判定他们是住院病人。有一些病人精神尚可,看起来与健康人士无异,而有些就状态欠佳,明显能看出来神情萧索。尽管如此,来这儿吃饭的每一个病人,都是穿戴整齐地过来的,决不会邋里邋遢地出来。
见多了来这里吃饭的病人,我想到了一个词——体面。2016年,因为生病在医院住了很长时间,手术后躺在床上不能动,因为药物反应,也有过呕吐到趴在床边起不来的情况,生活里一切都需要他人帮助。所以我知道对病人来说,要保持体面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
对病人来说,保持体面可能无关尊严,也无关金钱,更不是为了炫耀什么。他们努力保持一个体面的自己,纵然这种努力的结果往往事与愿违,但是他们仍然需要通过这种方式来证明自己和普通人一样,一样还有生命的活力。

上天不会悲悯地对所有生灵一视同仁,所以这世间会有诸多苦难,疾病只是这诸多苦难中的一种。在人生的某个时候,我们失去了对自己生活的掌控,命运主宰了我们的人生。史铁生说过:“就命运而言,休论公道”, 我们是无力责备上天的不公的。
当有一天,生命中有限的力量全部用来努力活着,从命运那里争取到的那一丝生的希望将是多么珍贵。本是年富力强的年纪,却被困于小小的轮椅上,轮椅上的男子定然有过绝望的时刻。他也定然有一颗极度热爱生活的心灵,所以他珍惜活着的每一分一秒。
我始终认为,在这个宇宙中,每个人都能找到一种力量。这种力量,是值得倾尽全力去寻找的。征服一座山靠这种力量,征服一个灵魂更要靠它。任何的坚韧不屈都不会无端而来,正是冥冥之中的那种力量指点了生活的方向。
生活中有很多理论或观点在告诉我们该怎样生活,也常常会有人在教授一些生活哲理。但大部分的人却对自己该怎样生活一头雾水,就像那些给人解释命格、指点迷津,却不会将其变成现实的算命先生。
莫让浮云蔽眼,如果能活在当下这一刻,就会活得从容快乐。那时,我们就能看清沙漠里永远有生命,天上永远有星星,暴雨过后会有彩虹,霜雪满天依然会有梅花凌寒而开。

生命是一场飨宴,活着的每一个当下,对每个个体而言都是一场盛大的庆典。重点是你选择如何出场,是自信满满还是畏首畏尾,是光鲜亮丽还是邋遢不堪?
人生到了某种地步,对金银财富、权势声望地追求会变得不再重要,对生活的要求就很简单、纯净,可能只是想能够外出吃一顿饭,也可能是再穿一次漂亮的衣服,还可能仅仅是再看一眼窗外的风景。
我越来越能理解来这儿吃饭的每一个病人,他们把每次外出用餐当作了一种生的印记。如果命运最终还是会剥夺生的权利,那么,为何我们不能在还享受这个权利的时候,认真对待它呢?
当有一天,肉体和灵魂都归于无形,纵然没有人记得当初我们是如何努力光彩地生活,最起码,在时间流过的那个时刻,我们曾体面地活着。
二〇一八年七月五日
(本文中图片来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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