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火车上谈论梦想的年轻人,不止一个吧。
第一次出省是在2014年的暑假,一个人坐火车跑到了浙江,没有告诉家人朋友。
因为冲动也因为“蓄谋已久”,本来在做兼职的我,联系好在那边的朋友。请了假,订好来回的车票。没想到暑假的车票也这么热门,去的只有站票,然而我当时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站票就站票罗。站16个小时而已。
检票、上车,莫名的愉悦感,为了告诉家人朋友我已经出省,还是发了朋友圈,用以告诉他们我的行程。但是这也把他们急坏了,而当时的信念是:就算是站票也要买。也许大学期间就一次做这么“傻逼”的冲动,以后怎么都不会去买这样一张站票吧。
上到火车,人比想象中的多,我担心连坐地板的机会都没有了。穿过拥挤的人群,终于找到一个很大的窗,可以看到外面的风景,那种心情就是黑暗世界的人终于看到了光明。这里人少,还有栏杆扶手可以撑一下。外面的山河徐徐掠过,带着欢快感,还有一种反抗的胜利感,在小小的窗口前变得开阔明朗。如果能在这里度过16个小时,也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人流涌动,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提着行李箱在这边走过来,头发有点蓬乱,戴着眼镜。估计他也看中这个地方,就这样站到了我旁边。无聊的时光持续了一阵子,年轻人开始搭话。他叫小辉,是陕西人,在海南大学读旅游管理,现在趁暑假去上海找朋友玩。因为是读旅游管理所以就有理由到处玩,基本上是穷游,这次也是买到站票。学校在海口,他去过很多次三亚,也和同学一起去环岛。旁边的大叔听到我们聊海南,就过来搭话:“海南很美啊!水果很大很甜的,晚上在海边吹风很爽的!”大叔家在江苏,工作在海南,儿子考上大学读麻醉,他说填志愿的时候给儿子的建议是:“读大学,学的东西要对社会才行。”结果他就学医去了,真是一位与众不同的父亲,大多数家长都关心以后的工资以后辛不辛苦,而他关心对社会又没有用。
就这样跟旁边的几个人聊开了,有说有笑。
很快到了开饭时间,前面的门打开了,乘务员来来回回推着小车,我才知道我们站的是餐车的走道。来吃饭的人越来越多,苦逼的我们还是试着问她在餐车点个菜坐一晚要多少钱,价格确实不是我们能接受的。走道渐渐站满了人,熙攘的人头传来骂声,他们唏唏嘘嘘在讨论着什么。抬头看过去,一位年轻人佝偻着腰,穿制服的阿姨塞给他一个盒饭,“走走走,到别的地方去吃!”年轻人连忙鞠几个躬,“谢谢,谢谢!”听大叔说,他没钱,来讨饭吃,好好的一个年轻人。小辉竟有点气愤地说:“他居然好意思要!”年轻人拿到饭很快消失在我们的视线。
晚饭时间很快过去了,乘务员来赶我们走,据说这里晚上要锁住,不准逗留。我们拿起行李开始穿行在车厢,找落脚之地。走过几列车厢,终于找到一个稍微开阔的落脚地,有几个人也在这里待着。而此时我看到刚才拿饭的年轻人也在这里。在我不注意的时候,发现小辉和年轻人已经聊起来了。
小辉问年轻人:“刚才为什么要拿饭啊?没钱吗?”
“是啊。”
“那你为什么不去赚钱?你怎么有钱坐车的?”
我动了一下小辉,小声说:“你管那么多干嘛?”
年轻人继续说:“我的钱刚好够坐车?怎么了?”
小辉:“你不觉得很大问题吗?再怎么样也不能这样去问别人要饭啊,你可以问别人借钱啊!”
“有什么问题吗?这样可以免费吃到饭啊。”
小辉一副无奈的表情。我以为那位年轻人会讨厌我们多管闲事,他笑嘻嘻地继续跟我们搭话,我也参与了其中。谈话中知道他21岁,来自广东,没有工作,初中没有毕业就在外面跑,先后打过一两年工,一个人无目的跑了很多省份。这次坐火车目的是去杭州,参加一个大型唱歌比赛。此时,听到他说这个目的,在场的人都惊呆了。衣衫破旧,头发蓬乱得可以看出应该是几天没洗,一双脏脏的帆布鞋,背包正垫在地上坐着,可以看出扁扁的包里面并没有什么行李,再加上连饭都没钱买,并自认为向人要饭不存在任何问题。现场的我们惊讶也不奇怪。旁边各种声音开始涌起,一样的是都带着笑声。
“你拿什么去比赛啊?你有没有考虑过自己什么情况啊?”
“你们笑什么?不要一开始就否定我好不好?”
“你这个样子也敢去参赛?你唱歌有多好听?现场来一段?”旁边的两个年轻人抽着烟,看起来已经是出来社会的,谈话中知道他们说话不喜欢拐弯抹角,擅长一针见血。
“我这次出来跟家里人都反目了,我大哥跟我反目,我老爸说不认我这个儿子了!我自己刚好够钱坐车,我不管他们,我是铁了心了。”什么样的大梦想足以众叛亲离,六亲不认?
“你一点都不考虑现实的吗?”我问。
“我觉得人要有梦想,不要轻易被现实打败,如果有困难就退缩,还有什么梦想可以实现的?”不知道他在哪里打的鸡血,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这些鸡汤名句是万能的,哪里都能用上,竟无力反驳。
突然觉得我们不应该在这里扼杀别人的梦想,我们也不是什么成功者,自己的梦想都在跟现实慢慢妥协,不管他的梦想好不好,我们都不应该当这个罪人。我跟小辉说:“不要管他了,人家的梦想,我们有什么资格批判?”
“你就是朵奇葩,能活到现在就是个奇迹!”抽烟的小伙子指着他。他笑了起来:“奇葩是什么意思?”抽烟的小伙子一副无语的表情:“奇葩,真是奇葩。”抽烟的小伙子还是义愤填膺的样子:“我说你肯定选不上,傻!”
“你们凭什么这样说我!你怎么知道我选不上。”他转向我和小辉,我们不说话。“我花了好多时间去练歌了!”现场沉默了。年轻人双手撑着头,苦恼伤神的样子,“我跟家里人都反目了,坐了那么久的车,在这里被你们这样一说,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有种莫名的罪恶感涌上心头,但他面临的现实确实存在。
“你们两个是大学生,知道得比较多,你们可以说一下吗?”
“我们见识也不多,但是你真的想听我们说吗?”小辉沉静地说道。
抽烟的小伙子看着他:“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我接过话:“先不聊你的梦想能不能实现,说说你的现实状况。”
“你没有钱,为什么不去工作?”
“我工作过两次啊,但是我辞职了。”
“为什么辞职?”
“我不喜欢他们骂我。我之前在酒店做,那个老板老是骂我,很看不起我!做了两次都是这样,我不想再做了!”
“那你怎么养活自己?你看你衣服都没得穿?”
“我饿不死,去哪里我都能有饭吃,像刚才那样我就吃到免费的饭了,我总会有办法!”说这话的时候,他是一副自豪的样子。
现场的人接近崩溃,坐在一旁的大叔也耐不住唠叨几句,几个小伙子急了:“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你听我说,我跟你分析一下你为什么选不上?”现场一篇吵杂,像在打辩论赛,车厢里面的人探出头喊:“外面能小声点吗?我们还要睡觉的?”于是一群人又压低声音来讨论,气氛让我很想笑。
“天啊,你不觉得自己不对吗?”小辉说。“你一个年轻人去要饭,你觉得很丢脸的吗?”
年轻人似乎突然醒悟,眉头紧皱。
我继续说:“你没有钱,去到杭州之后你住哪里?吃什么?你应该有看到电视上参加比赛的人都穿的帅帅的吧,难道你打算穿成这样去报名?你不应该买一套衣服吗?报名应该也要报名费吧?但是你连饭没得吃。”
“假如你真的报名,并且上台晋级了,然后呢?晋级之后还有很久才到决赛,你还是要生活的吧,这段时间你没有工作没有住所怎样维持生计?”
“你晋级之后,还有很多关卡淘汰很多选手,你确定你能走到决赛吗?这样跟亲人都反目了,最后你得到了什么?值得吗?”
他似乎认同了。不说话。
“不是叫你放弃梦想,而是先解决最基本的现实问题,先找份工作养活自己,再去谈你的梦想。”
他双手抱头,撑在膝盖:“先别说了,我自己想想吧。”
旁边的人看着他,也不说话。抽烟的年轻人走进车厢,拿着一副扑克牌出来。然后找了几张报纸,我们就坐在地上开始斗地主了。那天晚上,我赢了很多场,打牌的时候聊了很多,但没有再聊梦想这种东西。我们笑了很多次,也被车厢里的乘客提醒了很多次。静下来的时候,我感觉一切都很梦幻,不真实。我一人置身这列火车,跨过几个省,竟没有去警惕派车这里的陌生人,也没有小心翼翼的恐惧感。
但是我庆幸。
也许只有今后都不会这么单纯地享受这个过程吧。
打扑克牌打得很累,我和小辉开始去找地方睡觉,走了很多节车厢,感觉整列火车都是我们的。我是自由的。在一个狭小的角落,我们将就着躺下,脚蜷曲着,行李包垫着,我忘了多少次有人走过,我们有多少次朦胧着眼起身又坐下。那时,我静静地看着这黑暗,听着列车的声音,很奇妙的感觉。我们像落难的流浪儿,又像自由高飞的胜利者。
我到站了,下车前,我跟这里刚认识的人告别,有些我还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但他们叫我注意安全,祝我玩的开心。下车,隔着车门,我和小辉挥手告别,和他们挥手告别。萍水相逢,彼此都没有留下联系方式,也许今后都不会有联系,但谢谢你们陪我开心的走了这一程。
不管怎样,我说我庆幸。
End
本期作者:晨韵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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