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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荒原

大漠荒原

作者: 漠野川 | 来源:发表于2017-12-05 17:39 被阅读0次

    流年似水,人亦如流水,缓缓流淌,流过大川,流过小坳,流过童年的杏树林,流到记忆深处,化成斜阳,照耀着,夕阳下的祠堂。

    我行走过的路,是平淡无奇的路。在偏远的地区出生,在两代人的呵护下成长。祖父祖母那一辈人,为了生活而响应国家号召,成为铁路工人的一员,跟随着西部铁路的深入而迁徙,终于在新疆一个小小的镇子上定居。这里环境恶劣,小镇的外围是一望无际的荒野,一条目不能及的铁道线直至天边的地平线。小镇上经常会刮起大风,甚至会持续几天的沙尘暴。从荒野中奔袭而来的狂风,没礼貌地偷走小院里的屋棚,揉断茕茕孑立的小树,又攥起万顷狂沙,砸向云层之上。所以沙尘暴过后不是晴空万里,而是下起土来。被狂风卷到高空的沙土,在风停时如雪般缓缓落下,遮天蔽日。这时若不是有紧急事务,断不能外出。家家户户都紧闭窗门,窝在房中静候天清。但即便如此,我口鼻中依旧是浓厚呛鼻的土气,呼出的是沙土,吸进的也是沙土,就好像脚下的地面已经逃到云层之上。有次沙尘暴来临,我分明看见有只飞虫在窗台厚重的土层中艰难爬行,它的翅膀早已与沙土融为一体、动弹不得。那时,我在一旁嘲笑它的愚蠢和弱小,又在庆幸自己能生而为人。

    那些不愉快只是生活中的微波,不等我心生厌烦就已经烟消云散,转而享受生活的平淡。每当天空逐渐微亮,驱散残留在绿叶间的冷意,小镇就娇懒地伸展着身姿,从梦中醒来。窗外的柏油路很宽,却没有传来汽车的碾压声。街上一片寂静,只有几个早起的退休工人在结伴舒展着身体,不时传来一阵说笑声。镇上的闲鸟总是比我起得早,却没有为生存而奔波,而是蹲在窗前叽叽喳喳说着相声。我总是被其吵醒,但我无心怪罪,因为我全身心都投入到那悦耳的叫声,像风铃又像是花香。每每我沉醉其中时,都会情不自禁地靠近窗台想一睹真容,却每每只能看见它们飞向远处的背影——那深灰色的自由。

    在镇子外的荒野上,有我珍藏的秘密。我总是在天晴时出发,打理好情绪才踏出屋门。当我穿过镇子边缘的防护林,穿过镇外埋葬无数孤魂的坟茔,终于逃离镇子的庇护,走向荒野的拥抱。我的背后是一座人类修筑的巢穴,我的脚下是数亿年沉淀的沙土,我的面前,是一望无际的荒原!这里空无一人,没有树木也没有溪流,只有深沉的沙土,以及肆虐的风。远处的镇子依旧在迸发着鲜活的血液,人们在交谈、在争吵,而我却什么都听不到,时间仿佛都已经静止。我一个人继续向前走,耳中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和风声,内心却渐渐平静。在这里,你抬头就是一片青天,没有人会给予你重担,也没有人会居心叵测地窥伺着你,有的只有这天地,以及你自己。不过,这里不是我的目的地,所以我继续前行。

    在荒野中行走,很容易忽略时间,不知过去多久,我的面前出现一片菜园。在这荒野中间,竟然会有一片菜园?这其中也有一段故事,我也是之后才知晓。往镇子输送水的管道裂出一道小口,甘洌的水渗出地面。不知何处来的种子在此生根,在荒野中心长出一棵树来。一马平川的荒原中生长的一棵树,就像是海上孤岛般显眼。它被人发现,人们惊奇其生命力的顽强,也惊喜这里的土质出乎意料的好。于是在这里建起一片菜园,又在一旁建起一个小屋,成了荒原中最刺眼的一抹生机。

    但这里依旧不是我的终点,我在这里稍作停留,抚摸一下大树粗糙的肌肤,就再次出发。我走到记忆中的地方,爬上废弃的拦水坝,站在最高处。远处的天山变成藏青色的剪影,头顶的天空仿佛触手可得,这片荒野,走过的、没有走过的、看得见的、地平线之外的,所有的一切,都尽收眼底。吹过鬓角的风,愈发的猛烈,呼啸着将我笼络。我终于无法再忍耐,用尽气力去吼叫,将我的愿望和不甘送向荒原深处。在这里,我不必在意任何人任何事,这里的风和我一样自由。

    我折返小镇,重新拾起平凡的喧嚣,那里的生活也十分可爱。我喜欢在夏日和家人在院中闲坐,没有街灯的忧郁,只有家长里短的温馨,还有头顶的浩瀚星空。我喜欢在夜阑人静时仔细倾听,火车的气鸣声会忽忽悠悠地从窗户外面飘来,钻进耳朵,潜入梦乡,令人倍感心安。十几年来,气鸣声从未停止。这气鸣声载着我祖父母来到此处,伴着我进入梦乡,也会继续飘扬在旷野的荒原。

    可是,最后我离开了小镇。这次不是小镇外的坟茔,也不是数公里外的荒原,而是迷失在七年外的异乡。镇子依旧是那个镇子,只是相视无言。当年镇上的老人,如今已不在,可能搬了家,可能入了坟。匆匆忙碌的年轻人,开着崭新的车,穿行在拥挤的街道。每天唤醒人们的不再是鸟叫声,而是汽车的鸣笛声。院子里破旧的屋棚,被换成石质的小亭,再也不惧狂风骤雨,只是那亭下,少了谈天的人。镇子边缘的公园,被砍去几棵老树,建成当下流行的农家乐,只是那欢笑声,显得分外陌生。为了修理破损的管道,人们挖开菜园,填上孔洞,大树因缺少水源而干枯,倒下化成了土。小镇一切安好,却不是我记忆中的家。

    只是,我又看了看自己当下的模样,被生活层层网住,动弹不得,成了当初我嘲笑的飞虫。但那飞虫,至少是荒野中的飞虫,即使是死,也能化成种子,来年在荒野中心长成大树。而我,是无法回家的浪子,在异乡的街头流浪。

    我流过,匆匆忙忙的岁月,流过斑驳陆离的怪梦,最终又流向,那记忆中一望无际的荒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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