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门诊,来的有点早。把车停在地下车库,摆正了前后轮,准备下车。
两束白光射了过来,一晃眼。后面跟着出现了一辆白色的小车,斜刺刺地横在了我的右前方,卡住了一个半车位。
地下车库当初设计的确实是有些憋屈,为了尽量的多装几辆车,前后左右的距离留得不是那么宽敞。虽说是看上去有些拥挤,但只要有心地开或是倒上几把,费不了多少工夫,还是能稳稳妥妥地停好车的。
人,总是要有些缺点才算完美。所以啊,似我这般鸟人,就是见不得乱停乱放的主。这不,看着这样的,挨不住又要去“管闲事了”。
我推开车门,琢么着下车“吼“几声的档口,那辆白色小车的司机已经先我打开车门下了车。然后弯下腰把头重新塞进车里,应该是对着后排座椅上的人:爹,你和俺娘先下来,我再正当正当车。
听那说话的口气,像是儿子,不像是女婿。因为叫的亲,没有任何的客套成分,我能分辨的出来。要是女婿是不是该要转到车的另一边,去主动打开车门,把两个老人接出来,陪着笑?到这,我不知道怎么的就笑了,有点稀奇古怪。
先下车的是父亲,然后搀扶着出来的是母亲。我推测,应该是母亲身体不好,两个人陪着来的。
两个老人下了车也没有离开,只是后退了几步,站在柱子那里不动了,然后回过头来,用种不一样的目光齐刷刷地瞅着那车和倒车的儿子。
看来儿子是个生手,把车来回倒了三趟,中途还下车看了看车距,总算是勉强地把车停在了标线的车位上。
儿子下车瞧了瞧轮胎的位置,似乎不太满意,摇摇头,感觉又要上车。最后似乎是叹了一口气,笑了笑,关上车门。提溜着一个塞满杂物手提袋,走向先期下车的两个老人。两个男人人在两旁,娘夹在两个人的中间,儿子搀扶着,从我的车前,蹒跚地走了过去。
我突然间觉得“小”了很多,那种对“乡下人”不守规矩的固化的观念,在这一刹那间,碎的满地都是。就如同感觉被剥光了身子,把最肮脏最丑陋最龌龊最污秽的灵魂晒在了太阳底下。
我“矮矮“地跟在三个人的后面,步子如铅坠着,挪动的有些艰难。
到了车库南端,接近通往门诊的步行梯入口,我紧上了几步:前面左拐,有电梯的。
三个人回过头来,六只眼睛里塞满了感激,年轻人冲我笑了笑:谢谢了。
我也笑了,一脸的灿烂。
到了诊室,打开电脑,叫了第一个号。
门开了,我一怔。进来的是刚才车库倒车的那个年轻人,压低了声音:俺娘在外头。他回过头,指了指门外。
医生,求求您了,再给想点办法,我想让俺娘多活些日子。说着,递过来一大堆病历,厚厚的一摞。
我抬头看了看他,约么三十二三岁的年纪,仍有一份稚气留在脸上。
我换了工装,他肯定是不认得我了,我这样想着。但紧接着又否定了这个想法,觉得有些荒唐滑稽。因为更大的可能是,忽明忽暗的地下车库,那一错肩,也未必能看得清谁是谁。只不过是我当时想出去教训人家一番,单单是自己记得清楚罢了。
我一页一页地翻阅了那一大堆病历,沉重地翻着。潍坊—济南来来回回折腾了半年,做了两次手术。这是一个不乐观的病,一个做了手术不多日就会复发的病。
俺娘操劳了半辈子,还没捞着好……说到这里,我见他的眼泪流下来,眼圈红红的。
我摆摆手,指了指门外。他懂了,擦了擦脸。
到这个份上,确实是没有招了。他的脸沉了下来,霾着,似欲雪的天空连着无极的荒原,没有一丝风吹过。
试试碘131,怎么样?试试。我说。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希望,如同沉在波涛中的夕阳,把殷殷的炭红泛出来一点点血色。
那您得和俺娘说说,她说不治了,怕遭罪是假的,疼钱是真的。说到这里,又要哭。我又摆了摆手。
让她进来吧!
我仔细地检查着。脖子上的瘤子确实是很大很硬,石头一般。老人费力的呼吸着,声音也开始有些沙哑。
按照做医生的规矩,这种情况下是不能实话实说的。所以啊,是一大摞安慰的话。什么目前的病情不要紧了,什么喘气不好是手术时间短了,什么声音嘶哑的恢复需要等待了,都是一些哄鬼的人话。
老人的脸上开始走暖色了。
再去趟省城吧?我给你写封信拿着,去找我的老师,还是蛮有希望的。
能行吗?孩子挣钱不容易。假如没有希望了,我就不治了,还得过日子啊。
娘回过头来,深情的望着自己的儿子。慈祥眼神,溢满了一个母亲对儿子深沉的爱。一生,所有的操劳付出,而面对此时的儿孙绕膝,都是值得的。一种幸福与美满的花,刚刚开始舒展,旋即又淡淡的消失了,幻影般的。这个世界,对此时的娘来说,有多少的恋恋不舍呢?
有希望的!我坚定的补了一句。
老人的眼里开始扑闪出丝丝的光亮了。
我给你我的电话,准备好就去省城。去之前先给我来个信,我好提前联系一下我的老师。我的意见都写在信上了。我转过头,对着站在一旁的儿子。
好些天过去了,也没有什么讯息传来,我挂心不已。
我不确定她的病是不是能等到去趟省城,再一次接到那个年轻人的电话的时候,他说:俺娘走了……从医院回去的第二天晚上。娘在弥留中抓着我的手,问我,儿啊,咱们这是到省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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