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阿海点点头,出了洗脚屋。感觉进去什么也没有得到,又好像得到了所有答案。当他来到主干道上时候,再回头看那条黑洞洞的巷子,一点也看不出来,前面有一间屋子灯亮着,更看不出来,里面还残存着一个守候顾客的女人。
14、废墟中的女人
——灵遁者
阿海走在这个要被拆掉的城中村,是啊,三环内竟然还有这样的村子,它就好像是大都市这个“美丽女人”身上的一块胎记,路过这个村子里的人,都清楚它的样子。但大家都理解,因为胎记是与生俱来的。
现在已经晚上12点多了,阿海走在城中村里,到处都是黑漆漆的,连路灯也没有了。拆迁之前,有路灯,也很暗。现在没有路灯,更暗了。
前面的巷子传出来好一阵犬吠,阿海犹豫了一下,要不要穿过去了。城中村要拆了,住户早已经撤离。不知道这些狗是主人没有带走的,还是从别的地方过来占领空城的流浪狗。
不过这些高昂的犬吠,倒是提醒了阿海,这里已经沉寂了。以往的日子即使晚上1点多,还吵吵闹闹的。尤其是各种小吃摊,即使半夜出来,也能看到很多。
阿海只是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向前走。这里的黑,更加衬托的外围的高楼大厦明晃晃的。阿海内心有些落寞了,他觉得自己也像流浪狗,也好想在这空城中大喊几声。
因为在之前,阿海也住在这城中村。原因很简单,350元一月的单间房子。屋里只能搁下一张床,其他就有一张孤零零的桌子。阿海住在二楼,二楼是顶楼。原来房东盖了三层简易房子,后来被强制拆除了,那是四年前的事情了。因为强制拆违建,还有一个老人自杀了。
不过阿海一点也不叹息,还心里暗自高兴。违建早该拆了。连自己住的二楼,夏天都热的要命,冬天又冷的要命。更何况上面的违建房了。阿海和自己女友曾经开玩笑说,能住在里面的人,都是蟑螂,热不死,也冷不死。
女友淡淡道:“说的好像,你住的多好似的。城中村里哪个不是命硬的人?娇生惯养就不该来这。”
4年前,女友还总说:“城中村拆了,我们去哪租?”那时候拆迁的消息就很浓了。可是一直拆不动,当然阿海也不关心。
转眼4年过去了,阿海38岁了,还没有结婚。女友离开了这里,回到了农村,据说也还没有结婚。其实阿海倒希望,她早点结婚。他此刻确实想着在这空旷的城中村里大喊几声。他想到有一次他问女友:“为什么我们亲热的时候,你一点声音也没有。”
女友羞道:“这房子,低声说话都能被听见,还敢叫。羞不羞人?”阿海点点头,没有说话。当时的神情,可能和现在一样。因为现在阿海也没有大喊几声。这里是一座空城了,之前小心翼翼是怕吵到城里的人,现在是怕吵到自己。
穿过巷子的一半的时候,他停在了一家超市门口。准确的说,这里曾经是一家超市,他经常会来买一些零食和啤酒。可现在,窗户和外墙被拆了,里面堆满了废物。
周围所有的窗户,都像是一双双黑色的眼睛,在盯着阿海这个归来者。好像他们吃惊道:“他竟然回来了。”是的,阿海也不清楚,今晚为什么自己要来这里,他现在租了一个单元房住着,今晚睡不着,一路散步,鬼使神差就到了这里了。
直到要走出巷子口了,阿海竟然发现了一个洗脚屋,依然是那种昏黄的灯光。他清楚的记得,当他第一次带女友来这里的时候,最想避开的,就是这十多间洗脚屋。女友路过的时候,什么都没有说,但阿海认为她什么都说了。
每次路过,阿海都会瞄一眼屋里的女孩,准确的说是女人。因为她们大都不再年轻,看样子都是30岁之上了。如果说城中村是这个大都市的胎记,那么城中村的这些洗脚屋就是大都市的隐晦。也可以说是人性的“隐晦”,千百年来,从未改变的一种模式。
整条长长的巷子,只有一间灯光亮着,阿海觉得诧异。一个人也没有,还怎么营业呢。虽然这间屋子靠近主干道,可是主干道也没有几个人在走了。主干道上的铺子,开着的,也寥寥无几。
阿海又犹豫了一下,进去了。一个大概有40岁的女人坐在凳子上看着手机。看到阿海站了起来问:“按摩,还是洗脚?”
阿海看看环境,就有两张按摩椅子,地上乱七八糟的摆了很多东西。他想找个理由离开,这个时候女人说:“按摩一下很舒服的。”
阿海问:“多少钱?”
女人说:“30元”
阿海就说好,我按摩。女人让他躺在最里边一张按摩椅子上,就开始按摩了。
女人一只手拿着手机,一直手给阿海按摩。明显是敷衍,因为阿海其实跟老板去过高档按摩店。由于几年前住在这,这个小店,路过很多次了,这是头一次进来。就好像终于见识了“庐山真面目”一样。
曾经有好几次路过的时候,正好从里面出来一个或者两个男人。女友看着他们就说:“你们男人都是动物,这一个个看着老实。你看看这,总是有人进去或者出来。都抓了才好呢。”
阿海只能道:“我又没进去过。”
女友反问:“怎么,你还想进去?你去呀,我又没管着你。”
阿海不支声了。他知道,此刻唯有沉默是明智。反驳或者支持,都是愚蠢的。其实内心里,阿海倒是真的不讨厌这些女孩和女人。他总是在想,谁会有钱,愿意出卖自己的身体呢?有一次他真的这样说了,结果女友反驳道:“不长手吗?不长脚吗?能干这个,就不能干点其他的?你这样说,就是思想有问题!”
这个时候,给阿海按摩的女人说:“我打个电话,孩子生病了。”
阿海说好,你打你的。于是女人拨通了电话,可是没有人接。女人于是说:“也是怪了,今天打了一下午,没有人接。”
阿海问:“你有几个孩子?”
女人这回放下了手机,坐在了按摩椅旁边,开始双手给阿海按摩了。但按的也是马马虎虎,勉强过的去。阿海也不在意,本来也是心里作祟,好奇进来的。
女人说:“两个孩子。”
阿海问:“都上学了吧?”
女人说:“是啊,一个初中,一个小学。男娃调皮的很,15岁了,就不念了。”
阿海想到了自己,也是15岁就不念了。就出来闯荡了。结果事事不尽人意。他说:“不能让孩子在家里呆着。”
女人说:“嗯。现在这娃,就爱上网。天天去网吧。”
阿海说:“不敢这样,赶紧让他学一个技术吧。瓦工,木匠都可以的。”阿海是个木匠,他就是这么过来的。自从成了大师傅之后,他的经济,才慢慢好起来。
女人说:“现在这娃不听你的。我都说过,他就反驳说,看见人家学修车,你让我修车。看见人家学木匠,你让我学木匠。又看见人家学厨师,你又让学厨师。到底,我学什么呢?”
阿海不说话了。顿了顿说,时间过的很快啊。女人接着话道:“就是啊,还没有挣到钱,人就老了。”
阿海听了觉得不是滋味。他问女人:“你多大了?”
女人说:“你看我像多大了?”
阿海委婉道:“30多一点吧。”
女人回道:“哎,老了。”
阿海转移了话题问道:“快过年了,回去吗?”
女人道:“不回去。你看手都裂缝了。回去一个尿毒症,一个老人瘫痪在床。全家都得我伺候,我不回去了。我自己的老娘也病了,我都照顾不来,我还照顾他家里几个?”
这个时候,女人的电话闪烁起来。女人接起来道:“你一下午干啥呢?电话不接?”
没有听到对方怎么说,只见女人说:“你把酒精给孩子胸口,脚心,手心都擦着,降温能快些。比药都好使。”
然后又说:“晚上别睡的太死,给孩子多喝点水,温水,不要太烫,太凉。”
又聊了几句,她说自己还忙,就挂了电话。她问阿海:“你会设置屏幕解锁吗?”
阿海愣了一下道:“我知道那个功能,但我没弄过。”
女人道:“你们小伙肯定会。”阿海其实想说,我已经38岁了,不是小伙了。又没有解释。接过手机说我试试,然后翻过身子,正面躺着。这时候他才看清楚了女人的面孔。
脸上涂着粉,也摸了红唇,但鱼尾纹很明显。不过可以看得出,年轻时候,是个美女。甚至长的还有点像巩俐。女人把脸凑的很近,看阿海如何设置。呼吸都能感觉到,阿海也没有害羞。好像这是个大姐一样。
他设置了一回,设置成了数字密码。大姐说这麻烦。还是原来的图案好。阿海问:“那你为什么要换呢?”
女人说:“那几个姐妹老爱拿我手机看,我不想人随便动我手机。”
阿海点点头,又研究了一会,终于弄好了。他在想,现在好像每个人的手机,都是有密码的。这个只有自己知道,别人进不去。就好像我们的内心似的。
女人满意道:“辛亏你了,不然我还得跑买手机的地方去。又怕人家笑话,连这个都不会。”
阿海说:“没事,多研究几次就会了。这手机弄不坏。别格式化就行了。”
阿海又问:“都没有人了,你怎么还开店呢?有生意吗?”
女人说:“这不暂时没有办法吗?找不到合适的。我原来在那条街上。房东让我搬走,我就出来了。这地方现在便宜,一个月才1000元。要是之前,起码得5000元。这一天确实没几个人。”
阿海又问:“那你家里都是病号,吃低保吗?”
女人说:“嗯。低保有。都是病号。看病好像能报80%。马上过年了,公家还给2000元,还给米,面,油。不过都是老爷们,家里就我一个人在外挣钱。我这个能挣多少?老的不能动,小的不懂事。女人命苦啊。”
阿海不支声了。这个时候,女人按摩按的倒不错,力道正好,也还舒服的。大概过了半小时,女人说:“时间到了。”
阿海说,我给你微信支付。女人低声道:“要不要释放一下,我们这里面有房子。”
阿海知道什么意思,他说不了。付款的时候,阿海付了50元。女人道:“那我再给你按会。”阿海说不用了。女人又低声道:“我可以给你叫一个比我年轻的。她去吃饭了,你来的时候,她刚出去。”
阿海已经走到了门口,就说:“不是你的原因,谢谢了。我走了。”
女人点点头说:“那你路上慢点,这现在路灯都只有少数几个还亮着。其他的都停了。”
阿海点点头,出了洗脚屋。感觉进去什么也没有得到,又好像得到了所有答案。当他来到主干道上时候,再回头看那条黑洞洞的巷子,一点也看不出来,前面有一间屋子灯亮着,更看不出来,里面还残存着一个守候顾客的女人。
她是留在这废墟中最后的女人,她还是温柔的。但这个冬天,但这个废墟,不需要这样的温柔。不出两年,这里高楼拔地起,废墟中的女人,终将消失。消失去哪里了?沿着主干道往回家的路走,阿海心里道:“最好回到家里吧。”
摘自独立学者,作家,国学起名师灵遁者小说作品。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