楝树秋千

        江南农村格局大体一致，主房坐北朝南，偏房斜居一隅，门前大抵都有一汪死水湖，或屋侧有贯通的河道，不同之处或许在于房屋样式。

        然而外婆家最好辨认的是那棵参天的楝树。

        从我记事起，楝树就在那儿，风吹日晒，它岿然不动，楝树很粗，我和弟弟两人勉强方能合抱。它枝干虬生，毫无约束地生长了几十个年头，面向马路一侧有根最粗壮的枝，像只手臂一样威严地延伸。外公在小木板上钻出四个圆洞，用尼龙绳子穿过，打上死结，另一头拴在那根枝上，这便是楝树秋千。

        没人时，秋千肆意摆动，尼龙绳勒进树皮，秋千便成了树的一部分。它把它自己当成一条茎，有生命的茎，能生长的茎，它甚至觉得自己是绿意盎然的，在风里飘摇，像舞者一般婀娜，如同燕雀一般欢愉。

        我和弟弟在树底下刷牙，把白色的泡沫抹在凸出的树根上，在树底下撒尿，让滋起升腾的热气顺着树干缓缓爬升。我喜欢用手在粗糙的树皮上摩擦，一直摩擦，直到手心没有知觉，感受不到纹路和岁月的痕迹，如同在触摸一块玻璃。

        秋千是我们的乐园，尤其是夏天，树荫如盖，凉气袭人，是个好去处。我们相互协助，一个坐，一个推，风从耳边呼呼吹过，似呜咽的琴声，气流湍急而暴躁，心也随着上下起伏，有种失重的快感。我们并不满足于荡秋千，也尝试着站在秋千上，用手触碰枝干，摘那小巧的、浅黄色的果子，心中总是战战兢兢，却极为爽快。

        有时只有我一个人，我便静静地坐着，让秋千自由摆动，合上眼帘，生命如白昼，灿烂生辉。麻雀在泥地上蹦跳着啄食，身体轻盈，倏忽又腾空而起，高傲地站在枝桠上，眺望远方。乡邻偶尔走过，唠几句，又匆匆离去，外公赤着脚，踏过门槛，脚底带起干软的烟气，河对岸的鸭群吵闹着滑入河中，游曳在芦苇荡的深处。风裹挟着植物清甜汹涌奔来，不知是秋天稻子成熟的芳香，还是初春抽芽的油菜花沁脾的甘甜。

        直至炊烟升起，烟囱如同巨大的烟枪，吐出醉人的、轻薄的烟雾，在夕阳中明晃晃地攀升，慢慢稀释，慢慢消失，这是农村特有的印记，充满家的温馨。秋千也在暮色中停止了它的脚步，只是均匀地晃动，和楝树叶子一样。

        几年前，楝树被伐去，院子砌上了崭新的围墙，门前铺上了水泥路，甚至有了黄色的双行道线，炊烟仍然按时升起，阳光依旧灿烂而明媚。然而，我该如何寻你，楝树秋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