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陆焉识从大荒草漠里逃了出来。20天之内,他没有吃过一粒粮食。支撑他生命的是身上粘的糖片和野地里的荒草。衣服破旧的像被风吹烂的枯叶,脚底的血泡磨穿一层又一层,陆焉识一点都没有觉得这趟“旅行”苦,在他的心中有一根精神支柱。
老老实实在监狱里呆了十多年,陆焉识忽然决定冒死越狱。因为他觉得自己快要饿死了。在饿死之前他必须见冯婉瑜一面,才能了却心中的遗憾。
跟冯婉喻做了一辈子夫妻,陆焉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楚,婉喻在自己心目中占着如此重要的地位。年轻时自己多么荒唐呀!为了摆脱冯婉喻,他漂洋过海去美国,研究学术也研究女人,像一个从未成家的男人。纵使后来回国,做博士、当大学教授,陆焉识的心也从来没有待在家里。
多年以后的陆焉识成为政治犯,失去了自由。所有的繁华烟消云散,只有冯婉喻还留在他身边。婉喻的陪伴不可能是朝夕相处,而是每月必来的一份家信。
藉由书信,陆焉识虽然远隔家乡千里,却好像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家里的大小事情他基本上都清楚,只是他从来没有亲眼见证孩子们的成长。
牢狱里的陆焉识精神上极度匮乏,冯婉瑜的书信是他活下去的唯一理由。浪子的心静下来,陆焉识发现自己慢慢爱上了冯婉瑜。他想在生命的最后当面对冯婉瑜表明心迹。就为了这个,他从老老实实的犯人变成越狱者。
陆焉识明白,自己私自出逃去见冯婉瑜,一定会给家庭带来侮辱和不可估计的阴影,而他被抓住的下场就是死亡。
陆焉识在心里计划,怎样用自己必然的命运,为冯婉瑜增添光彩的一笔。举报逃犯,冯婉瑜会在政治上立功,所以陆焉识准备让婉喻举报自己,亲手把自己再次送进监狱。
这是一个时代的悲哀。每个人的命运都不受自己掌控。他们在时代的手掌中如一颗小小沙土,跌跌撞撞翻着跟头。
街上的店铺里,冯婉瑜带着女儿和外孙女一起吃晚饭,对她们来说这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晚上。没有人知道,窗外有一双眼睛正在温情而又酸楚地看着她们。千里迢迢逃狱而来的陆焉识静静地待在黑暗里,没有让自己出现在她们面前,因为他不舍得打破画面中的温馨。
陆焉识改变主意了。让婉瑜亲手把自己送上断头台是残忍的。婉喻从来都不是一个残酷的人,他不能把这样一个难题摆在她的面前。陆焉识需要好好思考一下,怎样才能把自己安排妥当。
婉瑜对自己一往情深,儿女对自己却是爱恨交加。女儿甚至在电话里直接告诉陆焉识离他们的生活、离他们的母亲远一点。陆焉识知道,自己不可能融入原来的家庭。看到了想见已久的人,了去了心中的愿望,他觉得是时候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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