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说他现在没有存款，就这样还背了许多外债。我不相信他说的话，他说这是真的，没必要在我面前说谎。即使他这样说了，我还是将信将疑。因为我知道他家的情况，当时买断工龄那可不小的数目，后来又经营了多年的出租车，前几年内退拿了退休工资，还干着一份公益岗的工作。这些收入加起来数目不小，他要说手里没钱，真的让人无法相信。
老李买房的时候我还在租住别人的房子，我信奉有多少钱办多少事的原则，仅有的五万块钱存了三年定期。那时候房价还没有开始大幅度上涨，他那套七十多平米的房子花了七万多块钱。丫头初中毕业后上了两年技校，上技校期间多数时间在家，那种野鸡学校只收学费不管学业，最后连毕业证都懒得去领。虽说是在上学，其实也在打工挣钱。所以说，这样算起来老李应该有很多钱才对。
“这些年他们的房贷多数都是我给偿还的，几乎等于是我又按揭了一套房。”老李开始一项一项给我说他钱的去处。
“他们难道说就没有挣钱吗？”我真不敢相信他的说法。
“女婿这几年好像也在努力，但是运气总是很差。他承包了两百多亩地，刚开始两年在种苜蓿，他听旁人说养殖行业对这东西的需求很大。到头来不是那么回事，不但价格上不去，就连卖了草的钱也要不回来。后来又种洋葱，据说洋葱的行情向好……”
他说的情况我听说过，前几年洋葱的行情的确很好，种洋葱的收入不菲，贩卖洋葱的更是赚得盆满钵满，一时间谈及洋葱有关的话题，人们无不两眼放光。一般来说到了春种时节，拥有土地的人就成爷爷，他们家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洋葱贩子把籽种送到家，先支付一部分订金，按照事先谈好的价格，到了秋天将所有产品全部收走。种地的人只管施肥浇水，收洋葱的时候双方拿着尺子测量地亩数，大概预估一下产量，种洋葱的人就算是完成任务了，其他的事就交给了洋葱贩子。
种经济作物还是有风险的，其他的我不清楚，有关洋葱方面的事情我听得多了。听说有些人认为洋葱行情是有规律可循的，于是，在家中的墙上挂着洋葱行情走势分析图，一旦谈起这个话题，就和指挥战役的将军在作战地图前运筹帷幄一样。
虽然人在做着各种预测，洋葱行情行情还是不为人的意愿为转移。那一年洋葱价格大跳水，成片成片的洋葱烂在地里无人问津，因为洋葱卖了还不够雇人的工钱。自家种三五亩地，赔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租种别人的地就不一样了，一年白干了不消说，光是租金、农药、化肥、水电费就足以把人压垮。那些提前签订了合同的洋葱贩子更是凄惨，有人签订了成千上万亩地的合同，因损失过大无力赔偿而行了无常者时有耳闻。
老李的女婿种了三年苜蓿没有赚钱，又转过来种了洋葱，遇到好行情打了一个翻身仗。小伙儿这一下踌躇满志，翻过年一下子又租了一百亩地，想着干一番大事业。事实上他的决策是正确的，那一年他又发了。老李看到女婿挣钱了，让他赶紧把房贷一次性还清，免得给银行掏利息。女婿对老丈人的提议持反对意见，他想着要投资实业，让手中的钱产生更大的效益。于是，斥资开了一家餐饮店。
又一年开春，老李的女婿再次加大了土地上的投资，不巧正赶上了全国普及口罩的浪潮。正值浇水施肥的时候，他不是被控在家，就是被控在外地，再就是阳了住进医院。等到放开的时候跑到地头一看，只见一望无际的荒草，拔拉开草丛才能看到稀稀拉拉的洋葱苗。毫无疑问，这一下他算是栽了！
种地赔了不是还有餐饮店吗，俗话说东方不亮西方亮，即使是瞎雀儿嘴里也会掉进一粒秕谷子吧。可是事情往往就那么邪门，屋漏偏逢连夜雨，瘸腿又遭木棍敲。接二连三的封控，又加上限制在外聚餐，餐饮店不是在关门，就是在准备关门……
“现在女婿在一家设备制造厂打工，一个月四千多块钱的工资。”
“他能吃得了那份苦吗？”
“吃得了也要吃啊，不然的话老婆孩子吃啥？还有房贷，再加上开餐饮店和种地赔的钱，我都替他发愁。”
“说来也真是啊，这个样子啥时候才能翻身呢！”我都听的出了一身汗。
“就是啊，年前丫头哭丧着脸来求我了……”
老李说丫头年前又找他了，说是有一个五万块钱的贷款到期了，他们实在没有办法，只有求他帮帮忙。老李气得恨不得把丫头前两个耳光，他骂丫头不争气，找了这么一个不成器的女婿。丫头说你说咋办呢？要不行我和他离婚算了。他一听吓坏了，他妈的这要是离婚带着孩子回来，可咋办呢！老李无奈之下给了她五万。上个月又说一个八万到期了……
“到现在我已经欠了十一万的外债，我都害怕她再找我，不管她不行，再这样管下去，啥时候是个尽头……”老李说这话的时候带着哭声。
“心放宽吧，他们还年轻……”
“年轻，还年轻个啥？都三十岁的人了，这些年如果不是我这样帮衬着，真的难说！女婿现在给人打工，身无一技之长，未来的事真不敢想……”不敢想象，没有和我聊天的这段日子里，老李苦闷到了什么程度。我知道他很在乎面子，却想不到他对我隐瞒了这么多事，但凡能承受得了，他是绝不会这样和盘托出的。
“来，杯中酒喝完回家。要不是身体不容许，咱俩再喝一瓶也没事。”他还有些意犹未尽地说道。
“好了好了，以后常来就是了，我们遵循一个原则，多聚会、少喝酒。”
“行，按你说的办。”
两个人一瓶酒算起来不多，可能是他心情不好，也比我多喝了几杯。起身的时候有点东倒西歪，穿衣服还是我帮的忙。结账的时候他拦在吧台前不让我过去，但是怎么也想不起支付密码，输了好几次都是错误的。最后我答应下次让他付账，他才离开吧台。
老李一路上搂着我的脖子，一遍遍说自己非常后悔，那时候没有把丫头看紧一些，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说这是老天对他的惩罚，那时候只知道挣钱，只知道自己乐呵，从来没有关注过丫头的成长问题。
我把他送回了家，他女婿一看他一摇三摆的样子，满脸的不高兴。他说爸你都多大岁数了，浑身没有哪个器官是正常运转的，不为我们考虑，总该想着你的孙子吧。老李没有说话，他倒头就睡了，不知道是真睡，还是假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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