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了,天越来越短了。才五点多钟的光景,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白天都待在室内的人们,这个时候纷纷涌出了家门、办公室,买果蔬的,买卤菜的,来路边的小店吃饭的,行色匆匆接孩子放学的,一下子都涌到了街上,就着路边包子铺腾腾的热气,各式餐馆飘出来的食物的香味,在高高的路灯与沿街小店亮晃晃的灯光交织下,把并不宽敞的街道喧得热闹闹,烟火气十足。
我走在人行道上,左边的店铺门前都支起了脚手架,两排,一溜儿地排出去很远。右边是地铁施工的工地,一排及腰高的白色铁质分隔带将施工围挡与沿街店铺之间的地面分成了两条路,紧挨着施工围挡的是一条单向机动车道,将将够公交车通行;紧挨着沿街店铺的,自然就成了非机动车道,行人与电动车共用,本来并不多么拥挤,只是不时会有电动车停留,人车都要绕着走,速度是快不起来的。如今又立了两排脚手架,行人只能单排顺次前行了。
我的前面走着两个建筑工人,戴着安全帽,穿着一身深色的衣服,全身都蒙着一层灰土。任何时候见到他们好像都是这个样子,从帽子,到身上的衣服,再到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手,以及身上的背包、工具,与脚上的鞋子,好似一直都是灰蒙蒙的。
除了好似永远洗不掉的灰土,他们的步伐也总是不急不缓的,既看不出行色匆匆的紧张,也没有慢悠悠的闲适,就那么用一种适中的速度走在工地上,走在工地周边的城市道路上。
还有他们的身姿。我从未见过弯腰驼背的工人,却也鲜少见到他们把腰杆挺得倍儿直,明明很高大的身量,还戴着安全帽,可是走在人群中却一点儿不显得高大。
小区周边有正在建设地铁站点的工人,有正在建设高楼大厦的工人,也有正在搭设脚手架给老旧小区出新的工人,他们或许来自不同的地方,从事着不同种类的活计,但他们看外表又是那么的相似,相似到几乎没有什么区分度,他们都是灰蒙蒙的,差不多也都用类似的步速与姿态穿梭在繁忙的施工工地上,不时也行走在工地外围的道路上。
可能工地上繁重的活计,与扛着生活的担子漂泊异乡的艰辛使得他们有了近乎统一的样貌,当然也昭示着他们十分相似的经历与心境。
我跟在两位工人的身后,见到他们不时向左侧的店铺内张望,虽然我看不见他们的正脸,但是他们侧脸的神态,与眼角处飘出来的眼神却清晰地落在我的视线中。那眼神中有几分好奇,有几分羡慕,好像还掺杂着一点儿困惑;那遍布皱纹与灰土的侧脸中,既没有熟视无睹,更没有目空一切,而是像孩子见到了新鲜物一样地真而又真。
很难想象这样的表情,竟会从每天都承担着繁重体力劳动的工人面庞上流露而出,那张面庞上,分明还浮着一层灰土。
或许城市于他们而言,是陌生而新奇的异乡。而异乡的灰土再多,也丝毫侵染不了他们从故乡带来的淳朴,与洁净真挚的性情。
或许他们的心里也在羡慕着身边行色匆匆自信笃定的城里人,或许支撑着他们坚韧地承受这一切的,就是要用自己的汗水把子女们也送进城里来的一个期盼与愿望,但他们或许并不知道,其实他们满身灰土挥洒汗水的样子,他们虽不挺拔但背扛肩挑的样子,他们无论走过多少城市依旧淳朴如初的样子,其美丽的程度丝毫不逊色于任何一位城里人,相反,他们朴实外表下的真与韧,其实远比我在这个城市所见过的绝大多数美丽还要更美好。
终于走出了狭窄的、长长的小路。一眨眼的功夫,天色已近黑透,右手地铁工地上高高的大灯明晃晃地照着,街上的路灯也排排亮起,好似极不情愿黑夜的降临,把周围的人车房屋树木都照得通亮。两位工人依旧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向一旁的工地走去,空着手。说不定,他们就是趁着晚间加班之前的空隙,出来小转,回身就要继续投入另一场工作中。是工作,是生活,也是希望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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