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爱养花，旁的老头都爱坐在树荫下纳凉或者揣着个胳膊晒太阳，爷爷则终日佝偻着腰浇水、施肥、松土、捉虫，坐北朝南的小院里栽满了花。
窗前围了一个小花园，竹篱笆上爬满粉色的蔷薇，园里栽满月季、玫瑰、牡丹、绣球花、木芙蓉，春天到来之后竞相绽放，花团锦簇。
东西墙角各有一株无花果，东边墙上搭一个花架，爬满凌霄花，架子上摆满兰花和菊花、茉莉花、栀子花、长寿花，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花，应时而放，香气扑鼻。
门前台阶两旁的门台上摆着几盆仙人掌、仙人球，还有一些松柏的盆景，门台下面有几株夜来香，还有薄荷，顺着门台往下一条砖铺的小路，在院子中间分叉，一条通往小木门，一条通往厕所。
西南角上是一棵香椿树，下面一个车棚，放着爷爷的小车子。
这个小花园也是甜的：无花果是甜的，总是熟透了，甜软烂乎了爷爷也舍不得吃，蜂箱里的蜜是甜的，爷爷盛在小碗里，一起给孙女小景留着。爷爷在砖路两旁的空地种了些草莓，草莓也是甜的，带着点酸味。
不管是花还是果，都是留给小景的，别人碰了要挨爷爷的骂。
想到甜味，爷爷的屋子里还有。
爷爷住在西屋，进门正对着一个枣红色的橱柜，柜子上面是黑白电视机，锁着的柜门里面都是姑姑们来看爷爷时带的豆奶、香蕉、点心，香甜的气味透过缝隙飘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若不是关着窗户，外面的花怕是都要染上这个味儿。
爷爷经常坐在沙发椅上听单田芳的评书，叼着烟斗吐一个又一个圆圆的蓝色的烟圈，中间的茶几上有一个鱼缸，金鱼儿在里面游来游去，茶盘里有一套紫砂壶茶具，晾着香气扑鼻的茉莉花茶或者普洱，另一边的沙发椅上偶尔坐着来串门的爷爷们。
聊的什么小景听不懂，就坐在爷爷腿上吃蜜三刀和无花果，还有放的发黑的香蕉，看不断上升变大又消失的烟圈，听两句闲话，听单田芳的声音。
沙发椅对面是爷爷的小床，被子整整齐齐，墙上糊着明星画报，味道是陈旧的，油垢烟垢和时间混合而成的老人味。
夏日的傍晚，夕阳洒进爷爷的小花园，虫子躲在花丛里鸣叫，采蜜的蜂都歇了，蝴蝶还在花间恋恋不舍地飞舞着，爷爷就坐在花架下面的摇椅上摇着把蒲扇乘凉，叼着烟斗，有时会把有单田芳声音的收音机拿到院子里来听。不一会儿，疯玩了一天的汗津津的小景就哒哒哒地打破小院的平静，叽叽喳喳地吵着他。
一切到这里美好极了。
可是，事实会撒谎，记忆却不会。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小景坐到爷爷腿上的时候，他会用被烟熏黄的手指蘸一蘸酸臭的口水去探索和发掘她的小花园，两人都需要时间去打开小花园的门。
小景不懂，爷爷也不让她告诉别人，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他才会这样。有时解手会痛，但是不会因此挡开爷爷的手。就像妈妈用蒲扇给自己扇蚊子，有时会失手打到脸，有点疼也能承受。
夏日的午后整个村子都静悄悄的，穿着小花裙子的小景又哒哒哒地跑到爷爷幽深的屋子里，轻车熟路地拧开电风扇，吱呀吱呀地吹着风。老的房子就是这样，一年四季凉幽幽的，小景踩着松动的地砖跑进来，爷爷踩着松动的地砖拄着拐棍去插门。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听着评书瞌睡，也没有叼着烟斗喝茶，插好院里的木门回到屋里，踩了踩松了的砖，把小景抱到床上，他又重复舔手指的动作。
小景躺着只看得到窗外的爬山虎和躲在叶子下面乘凉的瓦片，看不到爷爷的那不是手指却格外坚挺的温热的东西，忽然一阵刺痛，爷爷自言自语地说：“还得等两年。”
小景感到害怕，爬起来说要去解手，跑到被太阳烤的花香熏得人醉的院子里，打开门回了家。
那天回到家小景跟妈妈说“我两年之后再也不去爷爷家了”，妈妈问为什么呢，小景折着纸扇故弄玄虚斩钉截铁地说：“就是不去。”
那年冬天的一个夜晚，爷爷的尿壶洒了，电褥子短路着了起来，他被电晕了就任火烧起来，烧了被子烧了墙上的穿着泳衣的美女，窗户被烧掉，碎玻璃落到花枝上，还好是百花凋零的冬天，没有生气也不会疼。
所有关于爷爷的记忆都停留在六岁那一年。花园被松了土，种上了大白杨。花好月圆的童年变成了爸爸挪回来的一株月季和一盆仙人掌。
小小的小景不知该怎么怀念她的爷爷，在葬礼上也号啕大哭了一场，有时也会在作文里写爷爷对她的疼爱，写放到烂的无花果。
可年岁越大，她越怀疑爷爷越怀疑自己，这种怀疑在青春期发酵，看到对自己孙女亲昵的老头，她都会感到厌恶。
也不知道为什么男人们总爱问女人的第一次是什么样的，小景怎么会知道呢，她不知到底什么样的痛才是第一次应该又的，只能跟身边的一个又一个男人们编不同的第一次。
那刺痛大概就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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