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到了这个小地方。
不是回来,亦不是返途、归家一般的字眼可形容。只是以一种灵魂出窍的、二重人格的全新视角前来审视拷问,度量把玩。
你看街角随处可栖的白色垃圾,在凛冽冬日里也还熏染着一股臭烘烘的气味。而一旁的过道上还摆放着五颜六色的馅饼调料,一个黑鬓白髯的老妪,一辆七拼八凑的推车。走过时,我下意识地捂住了口鼻,生怕被这一路扬尘染指。对路旁的这一景象嗤之以鼻,以为这生意定是做不下去,心想谁会来买这腌臜的东西呢?谁知一个溜烟的功夫,回来时竟发现小车旁围了一圈的买家。我不禁陷入了沉思。
一个喧嚣热闹的清晨。我早早的被楼下一众街头小贩的叫卖声喊醒。那震天的号子,像是要冲破云霄,劈开深竹一般响亮。我寻思到这日子就是农村俗称的“赶场子”,每过两天就是一大场,又分热场和冷场,主要是由天气定夺。每到这时节,无论农村乡屯,街道居民,都得卯足了劲头往大街上赶,生怕错过了哪一家打折优惠,或是免费品尝。
来到街上,果真是人来人往,摩肩擦踵,烟火味儿十足。不经意间睹见几米开外有卖烤肉串的,循着这异香便跟上了这商贩的步伐。走近了只见也是一辆冒着浓烟的载炭推车,左半边放着各色五香调料,韭菜木耳,土豆鱼片,云腿豆干等等,一派鲜嫩熏香。右边叶架着一团拉风的黑木炭,黝黑的铁架子上鳞次节比,小贩凭借熟稔的手法一面涂抹着香油,一面又不停翻腾着我点的云腿和面筋。面容甚是快活,似乎与这街头巷尾里飘荡着的气氛氤氲融合,我也才体悟到,这不就是那浓浓的“年味儿”吗?无论这里的PM2.5 是否超标,无论那焦烤出来的香喷的云腿里是否含有亚硝酸钠,无论那商贩做买卖时的嘴脸多么市侩滑稽,无论我有多么反感这里混浊躁动的空气,这里永远有质朴平实的年味,这里永远是我的故乡。
以往的每一年,我都会怀着诚惶诚恐的心回归故里。去走一遍儿时走烂了的小泥路,去看一眼大桥边下源自深林里的小溪流,去爬一爬满是白桦树的小山丘,去……
而今年也不例外。只是不同的是,我那颗诚惶诚恐的心不见了。以往热烈的情怀变得冷淡,想要在绿林山头高歌一曲的冲动也变得收敛,一见到那片枯朽的芭蕉树脑海里就开始回放童年里你追我赶的小儿模样的“电影”也卡了壳。取而代之是临行前刻意的白色耳机,微风拂过时隆得严严实实的灰黑色高帽,和一尘不染的象牙白皮靴在起步时的轻轻踮脚。我,开始变得小心翼翼。
逢人只说三分话。刻意含蓄下来的寒暄,或是代满面的笑容以斜睥,代亲昵的口吻以侧目。仿佛我不是这儿的本地人。要知道,在C 市,被欺负的小孩儿落魄而逃时撂下的狠话也不过是“我叶良辰不是本地人”,以此声明自己的属性,仿佛有多坚实的后台,仿佛“楼上有人”,以此来捍卫自己那一击击碎的可怜的自尊和柔弱。而当真正来到自己的一方领地,自己的本地,却又充当起假模假样的“外地佬”来,说话的嗓音也提高了几个分贝,走路也扬起了外八,眉眼间蹙着一方不怒自威的神气。外地非本地,本地亦非本地,究竟哪里才是你的本地,你又是哪里的本地人呢?我想,这得问问你的良心。
我给自己找好了一个可靠的理由――我还没有完全长大,一定程度上我还有很大的可塑性――以此试图来泯灭我已然沦丧的本心和自爱的这个事实。
每当我直面这个铁血的冰冷冷的事实时,我的意识便无处遁形,大脑仿佛被浸泡上了一种化不开胶的奶油,只是一味的嗡嗡作响,再没了头绪。心情糟透了,似乎我的周遭都高立着几个双手叉腰、自视甚高的威风凛凛的人物,他们腆着恶劣的脸面毫不留情的数落着我,从头到脚,由内而外,无不笼罩着一股压抑至极的卑劣气味。我左右不是,上下不是,只是红着耳根流着冷汗,一副弱势群体我见犹怜的态势。
一番彻头彻尾的说教只是更加抨击了我本就不够坚实的自尊心,让自卑的种子得了天时地利,我变得更加颔首了,深及眼眉的刘海彻底遮挡住了我左顾右盼的双眼。
我只得沿着记忆的红丝线一路追索,一路收集采摘,我曾为自己的真心而活过的证据。
一方5寸长的手机是出门在外不离身的必需品。这几十种功能里我最喜不过拍照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翻开来看,一个G 的相册容量里几近全是我的自拍照,那些嘟嘴卖萌天真烂漫的表情身后,其实没几次是真的开心如许。只是我曾自诩为喜鹊,报喜不报忧,想发一些元气满满的朋友圈。或者更贴切一点的说,是假装在生活。平日里一言不合就发自拍的我,怎么也没想到,那些我见惯不怪的浮光掠影,那些“生活在别处”的心境手法,却怎么也没运用到现实中最真实的画面上,比如,拍下那间生存了十多年的老屋,那只俏皮可爱的粉红蝴蝶结――至少它可以证明,我曾真的天真烂漫过――以及那个照亮了我整个童年光阴的花甲老人。艰难困苦时,我曾那样的眷念过这些旧事物所带来的真切美好,只是转念一想,不过弹指一挥间,世事已然遥远,犹恐抓不住啊。一面却又过着莺莺燕燕的生活,对眼下的生活肆意妄为着,很多时候,我本可以按图索骥,找寻旧时光里的真切,以及,那个旧时的自己。只是我太绝望了。绝望到认为时间和距离是世间最厉害的器具,可以轻易斩断我那微不足道的情丝缕忆。学了那么多年的成语,我竟不懂何谓情比金坚?天道酬勤?人定胜天?其实这世间啊,还有比世道沧桑更厉害的东西,那便是真情,真义,真我。
我的童年拉勾不许变这张长形书桌,便是伴我初中三年勤思刻苦过的“老先生”。
彼时我在这头奋笔疾书,奶奶便在身后的榻榻米上酣睡,我一面掩面偷笑奶奶长吁短叹的鼾声,一面伴着这节奏感十足的音调绞尽脑汁,只为回忆起课堂上物理老师哪一个电路图的思路。唯一懊悔的是,那时我没点一盏台灯,而是直接开了房间里悬在正上方的最亮的灯,我那时应该知道奶奶在这种情况下是不好安睡的,而她只是轻声细语的提了一句,再无话。此时,这乱七八糟的脏样儿,像遭了贼的仓库,怕不过是我那不爱好的小妹的杰作了。只是多年不见,只是一见如故。
我的童年拉勾不许变这张殷红的证书,是恩师亲手颁于我的,很是助长了我儿时自信心的气焰。
我也曾痴心着将来能写一本自传,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做《看我!看中国!》,我也曾大言不惭的将自己微短的人生履历比作泱泱中华的千载历程,其中,初二的转折点便成了“遵义会议”。还记得那时历经了一学期勤奋苦读后我终于逆袭优等生的名列时,老师望向我时笑容可掬的模样。
那时最明亮的天光,便是他看我时的眼神。
我的童年拉勾不许变 我的童年拉勾不许变这郑重其事的打印出来的篇章,便是幼年时我满心期待的仲夏夜的美梦。
幻想着将来能当上一名作家。真的实现同学口中“出口成章”的美谈,真的完成老师眼中关于我的“天才梦”。
……
我的童年,拉勾不许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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