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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乡散记:清明祭父

苗乡散记:清明祭父

作者: 苗乡物语 | 来源:发表于2023-04-13 01:56 被阅读0次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一转眼,父亲离开我们已经七个年头了,他坟头上的草木长了又枯,枯了又长。

    又是一年清明时,父亲坟头上枯干的落叶丛中,又长满了绿油油的青草。此时的父亲,已如他坟头的这些经年枯草落叶一样,已化作了春泥,默默地滋润着他眷恋的这片土地。

    每每想起父亲,每每来到他的坟前,就如同被针头狠狠扎进心窝一样,很痛,很疼!我缺失的父爱,就如同破碎且又已经融化了的冰块,再也不能恢复如初了。

    又一次蹲在父亲的坟前,不知父亲能不能感知我的到来,他可否像生前那样,乐呵呵地说:大估(苗语:大哥之意,父亲和娘一直这样叫我),我俩搞根烟,休息一会!

    “爸爸,我俩抽支烟,我说,你听!”我点燃两支香烟,一支放在父亲坟茔的石头上,一支我自己抽了起来。

    关于父亲的好多往事,虽然过去了很多年,却依然恍若眼前,连一些细枝末节,都记得特别清楚。

    真想和父亲好好地聊个够。可是,不知父亲是不是能听到了我的倾诉。我相信父亲一定会听到我的声音,父亲一定会听得见我穿越时空的长情细语。

    父亲就葬在我家一块田边角里,父亲离世的那一天,他就是在这块田里割田四周的杂草,他怕杂草影响秧苗的长势。

    娘说,那天父亲早早起来了,坐在乡下老家的院子里抽他自卷的草烟,很大的一根,不是用纸包着,就是用大片的草烟卷着他自己切细的烟丝,吐着一个个大大的烟圈。娘就在坐在他旁边,在一块磨刀石给父亲磨刀。

    对于磨刀,娘比父亲要磨得更快更好更锋利,父亲常常自愧不如娘。父亲就一边抽着草烟,一边跟娘说着话。他跟娘说,趁着他们还没太老,还要努力干活,多种些粮油供给我们吃;他还得意地说,他有四个孙,女儿是一儿一女,儿子也是一儿一女,这让他很满足、很幸福;他要把退休后工资攒下来,要给每个孙一人存足一万元。

    早上,他草草地吃了早饭后,就去了他坟茔边的田里干活,在田里拔杂草,之后又打农药杀虫,再割稻田四周的杂草,忙得不亦乐乎。

    那天很闷热,就是夏雨之前的那种闷热。下午,忙了一整天的父亲,砍一根很大的杂木挑回到一个阴凉处,他感觉有些累,就坐在那儿休息。没想到,父亲这一坐,便终结他这劳累的一生。

    父亲有高血压好些年了,一直在吃药。那天他感觉累时,可能血压已经冲到了极限,所以父亲就躺在路边的草丛里,慢慢地没了知觉。当路过那里的人发现他时,他已经不省人事了。

    那个发现父亲的阿姨便赶紧回来告诉娘。娘着急叫上两个叔叔和我小姨的小儿子,急匆匆赶到父亲晕倒地山间路边时,再也叫不醒父亲了。父亲那会,其实已经走了。没有知道,他最后是不是有痛苦地挣扎过,是不是很无助、很可怜!

    那天,是2016年7月2日。父亲,这个有40多年党龄的老共产党员,这个在乡下苗家山寨耕耘一个40多年的乡村老师,刚刚参加前一天的“七一”主题党日,就走完了他的一生。

    父亲悄悄地离去,没有给我们添半点麻烦,娘说父亲一辈子最怕在弥留之际给我和姐姐添麻烦,果真他真的这样悄悄地离去,可也没有留一点时间给我们尽孝,也没有留下片言只语。

    那天下午五时许,村里的叔叔打来电话,说父亲病重,让我速回,让我快点回家带父亲到医院去检查治疗。

    知道父亲病危时,我赶紧叫在县人民医院的同学,帮我联系他们医院急救室的救护车,随我一起回家。

    下午六时左右,我随同医院的救护车一同回到没有下坡的上坡苗寨村里。家里庭院里、堂屋里坐满了村里人。还没进家门,就听到娘撕心裂肺的哭声。顾不上和谁打招呼,直接带着医生走进房里,走到父亲躺着的床前。

    随来的医生听、闻、望、切后,告诉我说,我父亲是严重脑溢血所致,目前尚有一点微弱的呼吸,没有抢救的意义,就是带去医院,在半路上也是不行了。医生的意见,父亲是没有抢救过来的可能。

    医生建议我没有必要那样折腾父亲了。我没有回天之力,只好听天由命外。我知道,我从此与父亲阴阳两隔,从此没有了父亲,成了一个不再有父爱的孩子了。

    对于把他安葬在哪里?我还没有机会跟父亲探讨这样的话题。因为父亲那一年才刚刚迈入七十古来稀之年,他身体一直挺好,村里哪家建房子,他都会去帮忙,挑砂石、抬水泥、搬砖头,他还能挑个百多斤重担,健步如飞。谁也没想到,70的父亲,就这么走了。

    娘对我说:父亲喜欢他的田地,喜欢我们家那几块田地之处,就把父亲葬在那里吧。

    父亲所葬的这山间,山顶坡上是地,山腰山脚都是田,一级一级的梯田,不管站在山顶还是山脚,这一片田都很壮观。黑土,山泉颇多,土地肥沃,种出的稻谷产量高。

    父亲在时,每每跟父母来这田地做农活。闲暇小憩时,父亲指着这一片田间地头,给我们讲这里的先人传说。

    很久以前,这里是一个苗寨,我们的祖先曾居住在这里,由于古时候医疗水平和医疗条件差,先人病死不少。

    几个德高望重的苗寨头人,请来多位地理风水先生帮忙看风水,地理先生说这里不适合人居住,山泉水源充足适合种庄稼。

    后来,这苗寨的头人带着一百多户人家,举家迁徙到我老家现在的村子里安家落户,把这里全部改造成良田。

    这山间垅里,有数十丘的稻田。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联产承包责任推行后,这山间村里生产队分给我家和我奶奶五块大小不一的田和地。

    从此,父亲和娘,一辈子就这些田地结了缘。这田地,也就成了父亲和娘一生的不舍;这田地,写满了父亲和娘日晒雨淋的故事;这田地,倾注的是父亲和娘的人生追求与期盼。

    我也深知父亲对这几块田地的热爱,这是十一届三中全会分给我们家的田地,父亲和娘都对这片田地的情有独钟。在战乱中出生,在匪患中成长,在新中国成立成家,在改革开放后慢慢过上好日子的父亲和娘,特别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田地。

    “云闲望出岫,叶落喜归根”。对于父亲,娘要比我们更懂他。娘的意愿,想必也是父亲的意愿。我把父亲葬在我们家的田边,我想父亲应该是高兴的。

    我和姐姐同父亲在一起

    导吾以狭路,示吾以通途,亦师亦父亦友。父亲与我,是父亲,是老师,是朋友,亦是知己。一块黑板,一根粉笔,三尺讲台,一生追求,默默游走于岁月里的父亲,是我最尊敬的人,也是最难忘最珍贵的一生回忆。

    我和姐姐是父亲的学生。父亲既是我小学六年的校长,也是我的班主任,又是我各门学科的老师。

    父亲十八岁时就在我们乡下老家的苗寨里当了一名民办老师,是新中国成立后我们村里第一位老师,村里的那所小学是他带着村里的村民和老师学生,一砖一瓦建起来的。他在民办老师这个岗位上一干了就是三十多年,村里的叔叔、姑姑和哥哥姐姐,都是他教过的学生,他转为公办老师五六年就退休了。

    父亲在那村里当老师那会,我还是乳臭未干的孩子,调皮好玩,村里的学校成了我玩乐的乐园。父亲上课时,我和几个小伙伴就在哥哥姐姐的教室里四处乱钻,躲猫猫。因为娘整天要随生产队的大人们干活挣工分过日子,我只好随父亲在学校里玩着长大。

    到我上小学时,乡公社的学区校长便把父亲从我们村里调到附近不远的一个片完小里当校长,这所片完小才有一到六年级。那个苗寨比我们寨子要大些,再加上又是周边五六个苗寨的中心地,从四年级起来,我们寨子里,还有五六个苗寨里的孩子就得到那所片完小里读书。

    这所片完小所在苗寨,有广州军区的一个团驻军在这里。在这里,我探索未知,认识世界,学习知识,就是从这里开始。在这里,我第一次见识到电灯的光亮,第一次在驻军看到宽银幕电影,第一次在驻军地看到彩色电视视,第一次学用杂着苗音的普通话同驻军团长、营长这些军官的孩子说话交流,第一次读第一本小说《草原的觉醒》;在这里,我加入了少先队员,……

    父亲同官兵在一起学习,同村民一起同乐,打球,唱苗歌。父亲善苗歌,但凡这个苗寨里的村里,娶媳妇嫁女儿,上梁生子,都会邀上父亲唱上一两晚苗歌。因为父亲的随和亲切,村里的男女老少都喜欢他,走到哪儿都会听到人们“吴老师,吴老师”的称呼他。那会儿,我好像既是我们村里出生的孩子,也像这个片完小所在苗寨出生的孩子,寨子里红白喜事,我啥也不管,都跟着同学去吃席,自然父亲随后也会受邀而来。

    六年的小学,父亲时常在农忙季节回到家里帮忙,尤其是国家实施田地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后,父亲常常放学后回到家里帮娘种田种地。民办老师的父亲,在记我的印象,他的工资从5元开始,之后涨到15、20、35、50、60、75、80……直到我中学毕业上了中等师范后,父亲的工资才60元,我18岁师范毕业参加工作了,他的工资才130元,我210元。

    虽然工资微薄,但父亲一直很知足,他和娘用这区区的几十元,供我和姐姐上学,养育着我们长大。娘,一直默默地支持着父亲。假期,父亲到乡公社、到县城学习培训,娘就带着我和姐姐学干农活,我负责养牛,姐姐负责喂猪。虽然我们一家过得很清贫,但父亲和娘一直很乐观,常常跟我们畅想未来美好的日子。

    父亲和娘以苦为乐,不屈服于生活,起早贪黑,没日没夜地劳作,一直影响着我和姐姐。他们用默默地爱浇灌着我和姐姐,亦师亦父亦友,让我们童年无忧无虑!

    诗经里有一句话: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抚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琼瑶说:“父爱同母爱一样的无私,他不求回报;父爱是一种默默无闻,寓于无形之中的一种感情,只有用心的人才能体会。”

    感杨柳情而吊古,望青冢以伤情杯。念父亲惟今已故,剩春秋只有我度。又是一年清明时,我想用我独特的方式,用我手中的笔,写出对父亲的哀思,释放我对父亲积聚已久的无限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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