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泠月小苑】
撰文‖刘大宝
壹
“娘娘，这一阵的首饰还未送来新的样式，陛下为缓解娘娘思乡之苦，又念着娘娘喜桃花，特地着人去汉州的玉阁楼挑了一批应节应景的桃花样的首饰”一旁侍奉的宫女谄笑着说
紫禁城里的椒房殿内处处都是不同于别殿的华美辉煌，掐丝珐琅金鼎香炉里缓缓发出来的特制沉檀香混着茶盏的热气让殿里的人面目模糊
倚在软榻上修建枝丫的婉贵妃听闻这话，手中的剪刀却一下剪掉了最繁茂的那枝，良久把目光挪向了窗外的桃花树，才意识到这又是一年四月了
可到底也是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贰
“陈叔，这儿的簪子都还未上新的样式吧”
汉州最有名的首饰铺玉阁楼里传来一道清丽的声音，铺子里的小二一看来人顿时笑弯了眼，十三岁的姜婉兮生的明眸皓齿，身上有着江南女儿嫣然玲珑，长得不是倾国倾城的妖艳模样，却也是秀气的让人别不开眼
“姑娘这最新的一批怕是要明早才来，不如到时由小的派人送花样册子去给您过眼。”
“也好，那就麻烦陈叔了”姜婉兮笑嘻嘻的说着。
被叫做陈叔的人刚要说什么就被一道少年的声音打断
“掌柜的，这枚簪子我要了”，当时店铺人少，姜婉兮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被吸引过去，看到一个少年，虽是清秀但也并非像她平常所见的儿郎那样一身书生气，月白色的锦袍却有几分英气，手里不合时宜地握着一只富丽堂皇的金玫瑰簪
看到那枚簪子她不由得挑了挑眉毛，一句好生俗气差点儿脱口而出。
回府的路上姜婉兮想到那少年眉目如画，却一脸无措的挑礼物的样子，就不由自主的笑出了声，想来是为了心爱的姑娘挑选的吧
进门后听见父亲一阵爽朗的笑声，走进去看见大堂有一对夫妇坐在那儿，不等姜母开口介绍，那跟父亲一般年龄的男子便慈声道“这便是兮儿吧，长这么大了，可曾有婚配？”
姜母说“来提亲的倒是不少，可家中就这一个独女，总是想多留几年”
“合该这样，女儿家本就应娇养些”，一旁的女子慈爱地笑着
姜婉兮浅笑着行礼后站到了一旁
“怎么不见京儿呢？”姜母问道。
林母笑着说，“他提前到了会儿，说自己到处逛逛，想来也该到了”，谈话间只闻一道清亮的声音，从门口处传来
“见过姜叔叔姜伯母”姜婉兮讶异地回头一看，竟是那名少年郎。
“在下林京见过姑娘”，林京拱手一礼，姜婉兮的脸悄然变红，微微一福便挪开了视线，四月的暖风微微吹过，本该是人间芳菲尽的季节，院子里的桃花却开的正艳
曾是惊鸿照影来，少年的眼里是满满的笑意，自有一番清风明月，那年林京十六岁，姜婉兮十三岁。
叁
因着林家回京时间还早，姜父便做主让他们在姜府住下了，初闻这个消息姜婉兮有些诧异
脑海中却是浮现出少年逆着光意气风发的的模样，抿了抿嘴脸有些红。
姜母看她的样子，暗自笑了笑揶揄道“那林京我瞧着倒是个知礼守矩的”
姜婉兮闻言面上故作生气地走了出去，可那心头的悸动怎么也挥不去
不料一转身却碰见了林京拿着一副护膝朝这走来
相互见礼后，姜婉兮眨巴着大眼睛，说“既然家父与林叔叔是至交，京哥哥也不必总如此多礼了”
林京耳根已泛红，“也好，那以后就叫你小青碗了”
“对了，晚些时候给你送个东西”姜婉兮疑惑的抬头看他。
“是一条我自己亲手烤的鱼，今儿去汉中那条河里捕的”
姜婉兮笑着应了下来后，指指他手里的护膝问
“这是？”
“哦，家父在这个换季的时候腿疾总是复发”
姜婉兮看到有几处脱线，便说“我女红还可以，不如给我补补，你晚些时候来找我拿”
林京惊喜的拱手道谢，“那就多谢小青碗了”
姜婉兮被他这一笑晃了眼，竟也忘了问他为何叫她小青碗便匆匆离去
带着白若回了院里，在她堪堪补好时就见林京手捧一个油纸包走了进来，姜婉兮左手拿着护膝放在身后，右手伸出，眉眼弯弯的看着他，意思不言而喻
林京被她逗笑，忙把手里香香的烤鱼递了过去，白若接过后却仍不见她递护膝，只是坏笑的盯着他，便又从怀中摸出一块羊脂玉，玲珑剔透的被雕刻成一半的莲花模样
“那再加一个这个呢？”
姜婉兮看了一眼便收起笑容推辞道太贵重，却见林京早已闪身走远了，只是站在远处跟她挥了挥手，连发冠上的玉簪都泛着温柔的光
她拿着玉不知所措地站了一会就低头回到了房里，只留下远远看着她的林京，眼里是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紧张，许是少年时总不知情从何处起吧。
肆
“娘娘明个就是三年一届的秀女大选了，皇上的意思是今年不必大办，只选了几个大臣家的适龄女子，让您和皇后掌掌眼就成”
白若小心地在一旁伺候着，正在挑首饰的姜婉兮慵懒的看着自己涂得鲜红的指甲，眉目间竟是一派厌烦和疲惫
“本宫知道了，皇后这也是心慌了，才让人特地来通知本宫”姜婉兮嘲讽的笑了笑
这后宫本就是个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的地方，这城里的人想出去，城外的人却拼了命地想进来
“拜见皇后娘娘，婉贵妃娘娘”
第二日一众秀女在皇后宫中行了礼，各个姹紫嫣红的一如历年选秀时的热闹模样，即使没有大办，却仍有不少大臣削尖了脑袋想把女儿送进来
“都平身吧”皇后温和的说着，突然指了指人群中最后一名女子说
“婉妹妹，看那位姑娘让本宫想到了当年的你呢，也是一般的清丽温和”
姜婉兮用手抚了抚鬓边的玉簪，漫不经心的抬眼看向那名女子，怕是被着这紫禁城的气势吓着了，神色紧张却是难掩眉目中的秀气，不惊艳但也让人觉得舒适，是个明眸皓齿的美人
想到当年的自己，此时已位高权重的婉贵妃怎么也忍不住的红了眼眶。
那年正好是林京从军营回来，归家三日后，便同林氏夫妇到已任京官的姜府中，两年未见愈发挺拔，身上的少年书生意气慢慢地被锐气所取代，依着规矩过两日皇帝要选秀不可定亲，便没有委托媒人上门，只待选秀大典过去后正式上门提亲。
林京刚要把自己那一半玉佩给姜婉兮，一道圣旨从天而降，说今年皇帝登基第二年，为充盈后宫，在原先品级上再降两级增加秀女人选，正好到了姜父的官职。
“为父的官职并不高，兮儿也并世人眼中的倾城之姿，不必担忧”
听父亲这么说，她稍稍放了心
林京握住了她的手说“在我心里，小青碗就是倾城之资”姜婉兮低头温柔的笑了笑，看着她发上摇晃的步摇他只觉满足和喜悦
选秀那日她身上的衣着与平常并无二致，仿佛只是去上个香
上轿时，心口却突地有些不安。
伍
进宫之后，她看着高大的红墙与琉璃瓦，想来鼎铛玉石，金块珠砾也不过如此了，一旁的宫人默不作声地给他们引路，让人平白觉得无尽的压抑。
娘亲从小就告诉她这紫禁城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她想不通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挤破头想往里进
按例拜见了皇上与皇后，她悄悄望去，周围都是比父亲品极高的女儿，个个生的耀眼又娇媚，一时间宫中佳丽满园，人人眼中都是势在必得的野心，只有她安然的站在最后，想着就这样被赐花放出宫，然后与她的京哥哥成亲，平安喜乐的度过这一生
可她怎么也想不到，少年皇帝的目光越过一干浓妆艳抹的贵女，落到了她的身上。
那一刻所有的目光集中在了她的身上，对旁人来说应当是觉得无比骄傲，她却只觉得被这股不安搅得冷汗连连
“你叫什么？”
“小女姜氏，婉兮”。
“确实是诗经所言‘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留宫吧”
君王令，怎可辞，一句话便决定了她和林京的命运
那天她回府后看到的是林京通红着眼眶。
原本最是翩翩少年的模样今天却并未如往常般眉目尽是温柔，是她不熟悉的戾气
他哑着嗓子对她说“小青碗，我想让自己有了军功，让你踏踏实实的做个将军夫人，这是我这两年在军旅中能够撑下来的唯一念想”
“我们离京吧，我...”
“林京，圣旨已下，皇命不可违，从此以后我们不必再见面了”
“离京便是做了不孝之人，置林府和姜府于死地”
他还没来得及说完，甚至都没来的及抱一下这个自己从十六岁起就爱慕的人，林京只知道，自此所有爱慕之意，只能止于唇齿，掩于岁月，匿于年华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院子里的，后来只记得耳边白若轻轻的声音
“小姐，你要再与林公子有所纠缠，只怕会害了他”
姜婉兮流下泪来
“是啊，我与那少年郎再无可能了”
“白若，可是我不甘心啊”
陆
再见林京是三年后，与她分开的第二天，他便隐了姓名，去了西北那极苦之地从军，不要命的上阵杀敌和练武，面对最善战的西北蒙古三十六部却从未退却过，也有被打的重伤之时，可一想到京城那人，便怎么也不肯走在她之前。
那年他二十一刚及弱冠不久，攻下蒙古并俘虏了公主回京时，她已经位列贵人，封号婉，怀有龙子，坐于皇上的下首。
他已是有赫赫军功的少将军，谁也不曾想那蒙古公主在一众大臣前跪求陛下赐婚她与林京，条件是蒙古三十六部永久称臣，年年纳贡永不反悔
皇帝思考良久后问她“你可能代替你蒙古？”
公主露齿一笑“我阿爸就我一个女儿，蒙古就我一个公主，陛下，你觉得呢？”
皇帝抚掌大笑，当场赐婚，姜婉兮拿杯子的手抖得不成样子，以身体不适为由退席，林京握紧了拳头，面上却没有露出丝毫关怀之色
没多久便有太监连滚带爬的跑了进来，“陛...陛下，婉贵人她小产了”皇帝急忙起身走了出去，林京也若无其事的随着走了出去，只有自小跟在他身边的常安看见，这个少年将军手里紧紧握着一块羊脂玉
原来是蒙古公主在御花园与婉贵人无意间起了冲突，婉贵人的胎象本来就不稳，皇子不保，这是皇上登基以来的第一个孩子，雷霆之怒下杖责了蒙古公主却也没取消赐婚，并给婉贵人升为婉嫔，以表安慰。
林京远远的看到姜婉兮苍白的脸上面无表情，人人都以为那是她太过悲伤，只有他看到了她的如释负重，他曾经以为她在宫中有皇上的宠爱就可以一生无忧，却忘了她不开心。
失了孩子的婉嫔荣宠更盛，可没人知道她侍寝后总让白若给自己煮上一碗避子汤，半年后中秋家宴，皇帝为林京他们庆功，酒过三巡后姜婉兮悄悄地退了出去醒酒，站在廊前时忽闻的一道声音
“婉嫔娘娘安”姜婉兮不敢回头，默不作声。
过了一会儿，林京见她没有出声，苦笑了一下，说“既然娘娘不愿愿见臣，臣便告退”
刚要走时便听到了她的声音
“我是故意激怒她的”
少年将军所有的伪装与盔甲仿佛一下被击垮
“我不想有他的孩子”
柒
三个月后，婉嫔再次遇喜的消息传遍了朝野，皇上当即封了婉妃，京城婉妃一时间风头无两
足月后婉妃顺利诞下皇子与公主，皇上大喜，封为婉贵妃。
但皇子与公主降生那日西北蒙古三十六部因为公主受辱，协商未果，再次发生动乱。
林京自请剿灭乱贼为皇子公主祈福，陛下大悦，亲自送将士出城十里，盼凯旋而归，出征那日姜婉兮抱着与他的孩子们站在殿门口望向往西北。
心头竟然是熟悉的不安。
一月后，大胜，林将军率领军队打的蒙古再无回手之力，亲自上交了称臣书
同时林京的灵柩也由其父母葬于汉州，并未归京
年少有为的林将军终生未娶，战死于沙场
姜婉兮踉跄着跪到了佛堂前，哭着哭着就笑了，心想，佛祖啊，你可真是记仇啊。
听说，人终究会被自己年少时不得之物或人困扰一辈子
他们在皇寺佛祖前放纵的那一晚，她跟他说过，他们这样佛祖是不会放过他们的，林京说上天原本来就没有放过他俩。
隔日她收到了两封信，一封来自于那蒙古公主，说林京的死并非意外，她得知林京和自己的事后，便派人在战场上拿她的事做要挟，林京一时失神被人袭击，他的死怨不得旁人，她说，她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
另一封信里面夹着一块半莲玉佩和一只俗气至极的金玫瑰簪，里面只有几行字。
“我叫你小青碗，是因为那日我在玉阁楼初见你时，你着一身青色裙衫，眉眼间尽是对这枚簪子的嫌弃，我便知道你是我这一生想要去呵护之人了”信的结尾又有寥寥几字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
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多年后，位同副后的婉贵妃已经是这六宫的主人了，在后宫爬摸打滚多年，见惯了人心险恶尔虞我诈，她也已不再是那个害怕这煌煌紫禁城的姑娘了，她总能想到那个晚上，林京问她是不是不想见他，怎么会呢？在这漫长错过的一生，每见他一面都是她在佛前苦苦哀求来的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