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一度以为,只要是时光,大抵便是美好。她像极一匹白马,我梦里出现过太多次的——光明。她绝尘而来,卷起错落的砂砾,是行走着的,我的全部生命。
可是有一天,她忽然病死了。我不知道死因。
她告别我的那一天,我就知道,总会收到这个噩耗,总会。
她在路途里给我写信,她说:不必担心我,我正在耶路撒冷读一首诗。我惊喜,她总是如此可爱。
我扎麻花辫的小时候,她缓缓出现在我身边。轻轻朝我举起她的小马蹄,毛色纯白,马鬃是灰色的,眼睛圆鼓鼓,正认真地看着我。她羞涩地打招呼:从今天开始我就要陪着你了。我想,我喜欢这样的小马驹。当我难过,她用舌头舔舐我的手掌,我感到平静。她容忍我的一切不好。她问我为什么不给她取名字呀,我觉得我不能给她取名字,因为在我心里,任何名字,都配不上她。
她理解我的所有痛苦。她靠近我,撒娇——让我忘掉这些痛苦。可大多时候,我的苦恼像一堵高高的城墙,我站在最底下,拼了命想要爬上去。她却告诉我:你上去会有老虎吃掉你的。我撇嘴。她用头蹭了蹭我:我不希望你受伤。这样,我好像便能不再那么一腔孤勇,头破血流。
当我长大,她也变得愈加漂亮。可是鬃毛还是乱糟糟的。我开始有了新朋友,说一些小秘密。她祝福我。我的朋友们也都爱她,并且承诺会和我永远守护她。她像个小孩,高兴得不知所措。我有了喜欢的人,她说要帮我写日记。我讨厌自己的时候,她恨不得仰起马蹄拥抱我,温柔地说:我多幸运才能喜欢你。
她不希望我哭。可是当我抽泣得厉害,她也只是并不言语地靠在我身旁,陪我度过那些灰暗。她炯炯的目光像温暖的火焰。我好像又拾起一些勇气,继续往前走。
我爱的这匹白马,白得像天空的光。我生命中的所有祈祷,全是为她。我贪心希冀她能永远对我这么好。我愿意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她凹凸的马蹄,直到为她磨平——磨平由我带给她的所有伤害。她负着这样沉重的我,就这样走过我生命中的千山万水。
有一天,她第一次露出怯懦的表情,对我讲:我想去旅行。我觉得她不该是怯懦的,我为她安上新的蹄铁,拍拍她的马背,说:那就去吧。
她去到埃及的时候,对我抱怨,其实木乃伊一点都不吓人。我为此烦恼,因为我正坐在教室里听天书。她说迪拜真的太奢侈,她说她不喜欢日本的樱花,她还说她想留在密西西比河,我也不知道那儿有什么好。
最后一次,却是她告诉我,她将要病死了。她在大漠深处,连海市蜃楼都没有见到,就再也走不动了。
我亲自为她安上的蹄铁,已经坏掉了。很早就坏掉了。她的马蹄上全是瘀血和伤痕。她在那里侧着半个身子,快要倒下了。她第一次流下眼泪,她说她不想倒下。倒下好像就再也不能见到我了。可是我该怎么办呢?我能怎么办呢?我无法作出回应,任何回应,都是痛苦。
她没有倒下。可是她死了。她保持着站立的姿势,把最后一点美好硬生生地留下,像留下一面鲜艳又哀伤的旗帜。
等到我终于寻去那大漠,她的残骸却早已消逝。我抱着那捧孤独的沙,失声痛哭。最后,我将这沙,轻轻抚平——像无数次抚着她的马蹄一般。这次,我却低声诉说着: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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