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房子都有一位神明

    这是我死去的第二年，

    清晨，收到了一封来信，是他....

    是时候回去看看，飘了许久，终于到了..

    天空像放了脏油的水，煮沸后无人看管的模样，时而翻腾，时而一坨坨结堆的乌黑，放眼望去，一条新式的马路贯穿整个村子，即使这等阴暗的天色，也丝毫不减它反射的亮度，自信极了，由东至西，修长纤美，直到村子尽头的小山坡，，又“蹬”地一下翘起二郎腿往西南方向去了，之后便不知通向何方，路的两侧满是房屋，因是开山建房，所以呈阶梯状，南低北高，乡下最讲究个风水，坐北朝南，依山傍水，这才有灵气。

    各家房屋之后便是柴房，信中说，小山坡倒数第五家的柴房后面，我便埋葬于此。

    他们正在用锄头…

    文化大革命刚结束，我的老主人就把我带到了这儿，一个树包着山，山又包着人的小村子，那时不是现在这个地方，还要再往南走点，老主人一家七口，大女儿早早出了嫁，主人和夫人带着四兄弟生活，那时我还小，牙齿还没长全，身体也不健壮，所以下雨的时候经常就有水从牙缝中钻进去，有时候甚至从身体上钻过去。虽然家里人不少，但却总是很安静，一旦有声音就时常参杂着哀怨和愤怒，经过我多年的观察，他们好像是缺少一种叫“钱”的东西，“要是有一万元就好了”可惜我只能为他们遮风挡雨，甚至有时候连自己的事都做不好。

    1983年，夫人去世，86年，老主去世，去世前老主人将他唯一的遗产也就是我分给了兄弟四人，上半身和腿给了老二和老三，脚给了老大，头归了少主人，自此，我的眼睛就只能看到少主人家。

    90年是我成长最好的一面，少主人终于赚到了那传说中的一万元，特为我整了上好的健身器材，肌肉也从土砖变成了红砖，牙齿和头发也修补好，有了这些便足矣保护一家子。次年，少主人带了一位穿着红衣服的女人回家，再一年多，我便看到了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东西，他带着哭声只身一人，来到这个世界，我从来没有觉得看到一个新鲜事物有这么开心过，那天，我很激动，又怕打扰到少主，便拼了命地抖动着腹肌和胸肌，把老二和老三家匀过来，又用脚把老大家钩过来，一大家子齐聚一堂，抱起那个八斤半的小东西，充满幸福的眼眸中闪烁着这幅美丽的映像。

    旁边的井一脸好奇，“这是发生了蛤呀？”

    我不得遮住眼睛，“瞎问问蛤？给我好生滤水，要比之前更干净更可口的”

    大家庭里的其他人都看不见我，但小主不同，他总是躺在床上对我“啊！啊！的”，少主要出去赚那个叫钱的东西，说要是有十万就好了，我不知道十万是什么，只记得老主人说过一万，而少夫人就要去菜园里弄菜，养鸡，养猪，多养些好啊，多吃点，奶水才足。。。想着这些又继续逗我的小主乐，我一会睁开眼睛，一会又闭上，一会又把脸藏起来，把小主逗得“啊啊”大笑。记得有一次，小主四岁多，晚上哭，少夫人安抚无果，我便想着法整了两只猫，从床沿上下跳，那时候小主已经会说话了，便指着告诉了少夫人，这下把少夫人吓坏了，外婆那边刚去了个老人，莫不是老人的魂跟了来，家人还总是小主有些怪异之举，总说看到了这看到了那，没有的东西嘛！这些话我是听着的，从那以后即便再不舍，也将脸朝向了天，仰望着风雨雷电，仰望着日月苍穹。

    这一望，便到了98年，那天，井一大早就起来了，伸了个懒腰然后打趣，“少主家咋啦，三天没吃水，这是要上天啊”

    “走了…少主少夫人去了城里打工，小主去了外婆家”

    “啥时候回来？”

    “是啊”我看着天，“啥时候回来？”

    不知睡了多久，一天，门突然打开了，我还以为是老鼠就没在意，但却隐约听到了一个声音，这，这是，这是少主的声音，没错！我“砰”地一下转过身来，是小主，小主，糟，糟了，我还没有刷牙洗脸梳头，我还没…

    接下来几天张灯结彩，好不热闹，好久没这么开心了，井兄弟也乐开了花，酝酿了一年的好水，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半月后，又恢复到往日的平静，后来，我发展一个规律，每年冬天，四周鞭炮响起，少主便会带着少夫人和小主从那一堆树林中钻出来，然后打开门，也就是人类说的过年的时候，一旦过完年，，四周又会恢复到往日的平静，只有树木，草，木耳青苔地疯长，还有，我的凋零。

    还好，每年还能见到一次他们。这种生活一过便是10年，2008年，少主和少夫人把我装饰得格外喜庆，连头顶都装了彩灯，我开心得合不拢嘴，无奈身体不能像以前那样，说翻转就翻转，不然也可以摸着看看，沾沾年气，尽管只能看着他们吃喝玩乐，但这已是一年中最幸福的时刻了。但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同样半月，少主带着一家走了，钻树林前像往年一样，回头看我一眼，我知道，他们是对我说“明年见”，可小主感冒用帽子把头盖住了，没回头，我也没看到他的脸，“那，明年吧”我点点头，开始在头上收集鸟的羽毛，一根代表一天，想着只要收集三百多根的时候他们就回来了，一想到这，老嘴就合不拢了，当真是老了啊……

300根，“快了，快回来了，小主快回来了，我得赶紧叫北风姐姐帮我吹吹头，叫鸟儿妹妹帮我修修边”

370根，有事耽搁了吗？

730，一群陌生人来搬走了好多东西，有的时候门都没关，怎么办

1095，今年也没时间回来吗？

1460，忙，忙，都忙

1800，还没回来

2190，最近脱发越来越严重，好想他们…

2555，……

……，……

    羽毛早已装不下，我也不知睡了多久，抬头望天，竟看到自己的容颜，已是满目疮痍，四周像死了一样安静，秋末，鸟儿也都没看到，雨水渗透的墙面如血一般的颜色自上而下，流出门外，惹得一些青苔木耳嘴馋不已，担心被发现，又偷摸摸地品尝着这秋末的果实。突然想到那年小主，举着手看我时那天真的小眼睛，“嘎嘎嘎”还是要断气似的笑了出来，“真好”

    远处传来一辆机械的声音，咔哧咔哧的，“是少主回来了吗？”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看到那个醒目的蓝翔“哦，我知道了，少主，对不起…”

    一大早收到信件便赶了来，看到

每一个房子都有一位神明

少主正在精心收拾，也算是给生前一个交代，此去，已无悔。

    闭上眼，随着一口长舒气，向远方飞去，忽然，我无意识地回了下头，看到那间房间，二楼，坐在窗户旁边的青年，他在对我笑，又好像是哭，我听不到他的声音，脑中只隐约浮现信的结尾

  对不起

  还有

  谢谢你…

仅以此怀念守护我孩童时候的房子，盐/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