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记

（文）黄天琦

一

        我有一位邻居，我们两家仅一墙之隔。

        那些年住在老房子里，隔音效果也不太好。邻居为人热情，爱笑，常常我们在屋里便能听见她及家人的笑声。相处的时间久了，逢年过节也聚在一起吃吃饭，玩一玩，好不乐乎。

       后来，我搬离了那座县城，然后便各自忙着自己的生活。再次见面是整整两年后。

       那天，我们在高速客车的终点站等着接她。车停了以后，我们焦急地张望，四处寻找。忽然，一个身影出现在视线中，既熟悉，又陌生。走近后看到果然是她。我们亲切地打招呼，随后便招呼着一起吃饭。整个席间，她不再哈哈大笑，说话时嘴张开的角度似乎很是固定。倒是肤色看上去比从前还年轻。

        后来，我才知道。她早已敌不住每日镜子中脸上的皱纹，因此去做了美容手术。手术效果非常好，然而，她却再也不敢大笑。

        人终究是无法与衰老抗衡的，因而我们发明了各种各样的补救措施。然而所谓得失，其实只不过是一个博弈的过程。我们往往倾向于考虑事成之后的收获，而忽视了这一结果背后的失去。

二

       中学的时候，我有一位非常喜欢的作家。

       我是在《读者》上阅读了他的文章，随后在网上搜到了他的博客。博客中记录着他从前发过的很多文章，并且每隔半月还会有新的文章出现。我如获至宝。

        那时候，我不住校，有大把的时间在家中。

       好多个午后，我坐在电脑桌前，听着班得瑞的轻音乐，读着他的文章。有时兴起，便朗读出声音来。

        就这样我考入了大学，仍旧每半月准时去看他的博客。渐渐地，我也知道了他是一名中学教师，并也打听到了他所任教的学校。我想着，有朝一日，自己能写出点什么生活趣事，去拜访一下他，听听他的课。

       后来，好长一段时间，博文不再更新了。那几个月我总去查看，但一直没有更新。

        在一个很偶然的机会，我发现了他已转战微信公众号。公众号上每日都有更新，还有与读者的互动。一开始，我很高兴，觉着这次可以读个痛快。但渐渐地，我发现公众号中的文章好多在博客中发过，而且出于各种原因，公众号中的文章总是将原文中的第一人称改为了第三人称，原文的很多细节信息也被隐去。重温这些文字，让我感到晦涩和牵强。

        信息化给我们在很多方面提供了便利的条件，但也在一定程度上使原本的东西失真。从原来的一个人，变成了一个团队，这肯定会在竞争中有更多的优势，可是文字从来就不应该屈从于竞争的规则。

三

        生活有时候很像做数学题。

        拿二次函数来说。麻烦一点的，带有多个参数。对称轴的正负不确定，开口方向、大小不确定，有没有零点也不确定。这样的问题麻烦的地方在于情况太多，层级也复杂，有时难以缕清前后的关系，难以穷举所有的可能。

        怎么办？

        出题人的巧妙之处在于题中隐含着潜在的互斥事件。你选定一种可能的情况去尝试，最后往往发现，好些模棱两可的情况根本没发生。那么首先要选择那种情况？明智的做法是从简单的情况入手。

       你看，这多像生活！

       面对眼前错综复杂的情况，多种可能的路径，各种忧虑、担心一齐涌上心头。遇到这种情况，捋不清就不要再捋了，挑一种简单的情况先尝试，结果往往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

四

       写到这里，我又在问自己，该拟个什么题目呢？

       每一小段与一小段之间似乎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也或许，唯一的联系，就是我。

        我呢？还是老样子。听音乐永远记不住歌词、歌名和演唱者。大多数情况只能哼哼调子。

       我想起爷爷小时候用自行车载着我时，他嘴里总是哼哼那么几首歌的调子。我当时就问，要么您唱句歌词，要么您换一首歌，为什么天天哼哼的都差不多？爷爷一笑，全然不理会我，继续哼唱着。

       爷爷是个美术老师，教了一辈子画画、书法。然而我连个萝卜都画不好，字写得也很难看。听伯伯们说，爷爷水性很好，说是年轻的时候总到河里去游泳，并因此也总是遭到爷爷的父母的打骂。而我从没见过爷爷游泳。爷爷很少讲起他年轻的故事，我想大概是没有愿意倾听的人吧。十几年前，我还小；而现在，我已经很少回家。

五

       我愿意听故事，也总希望能去讲故事。但其实讲故事很难。

        人性本善还是人性本恶始终没有定论。当我想看到这个世界的本来面貌时，才发现原来是何其得不易。无论我如何努力，自身固有的偏见、歧视、嫉妒等恶劣的品质始终桎梏着我的主观判断。只描写而不评论，听着容易，做起来很难。知道的太少，会忽略场面中的好多细节；知道的太多，往往在描述前就已经形成了评价，文字便带有倾向性。如何达到二者之间的平衡？未可知。

        生活可能本身就是一个不断犯错误的过程。我希望能够尽最大的努力减少无意义的犯错，但也同时希望能在自己不小心犯错后得到别人的原谅。其实我自身并不惧怕犯错。不断犯错，停下来，继而整理再重新出发。只有这样才能帮助我们不断地打磨掉本身的桎梏，从蒙昧中慢慢睁开眼。

        也或许，终其一生也未能全部睁开，但好在，多一点光亮，就少了一点黑暗。

2016年10月2日 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