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安子

作者: 大圣__归来 | 来源:发表于2018-12-16 10:25 被阅读480次

    小安子是新疆人,脸长,长的是大圣归来动画片里的猴子的比例,一哭脸上的皮肤就不自然,像极了那个猴子……

    安子个子矮,也就165吧,单单瘦瘦的。

    初次见他,是在湘潭火车站附近的一个小餐馆。我一个人喝酒,他也一个人喝酒,隔壁桌,彼此没话。那天,他只要了一盘花生米,我要了一个豆干炒腊肉,各自默默地喝着。彼此用目光的余光打量,确认过眼神,都他妈的是酒人……

    遇见过两次,没有什么故事发生,江湖里的谨慎罢了,直到第三次遇见。那天,我醉着去的,我喝酒有个习惯,就是要么不喝,要么必须喝透。晚上是个应酬局,没喝尽兴,回家发现没有酒了,就干脆去常去的那家小餐馆给自己补一刀。江湖上就这样,不是掏心掏肺的兄弟,你敢在谁面前卸下防备喝个烂醉?

    当时我在湘潭给琼姐办点儿事儿,她是我一个叫做秃子的本地朋友的干妈。熟悉了我们也跟着秃子叫,都叫他干妈。琼姐江湖人称琼妹子,湘潭读音叫麦基。琼妹子,读音是“群麦基”。她是火车站附近一个废品收购站的老板。当时,火车站还有一个大哥叫桂林婆,全称记不清了。湘潭是个奇妙的地方,在于起外号全都女性化,似乎觉得这样可爱?关系好的,姓名中间取一个字加个“别”,在湘潭话里这个字的含义是女性生殖器。但是,湘潭这个地方,彼此关系近的,就称呼为……别。当时我的师弟,叫华子的,我们称之为华别。所以你看,孔子说的“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远则怨,近则不逊",我们都是小人,出口就他妈不逊。“别”是最近的关系,稍远就叫妹子了。同样例子,我们叫华别可以,外人叫就属于骂人。关系再远一点的,应该叫他华妹子,读音“罚麦基”。这是江湖腔。琼妹子和桂林婆打了几架,为了争废铁的份额,我在中间很是出力,所以当时口袋里不空。每天小酒滋润着,才能遇见小安子。

    有些事冥冥之中早就注定了吧,谁遇见谁,谁是谁的谁劫。我遇见小安子是我的幸运,小安子遇见我是他的不幸。我多年之后都在思考这个问题,小安子没有遇见我,或者不会死。

    我醉熏熏去餐馆想给自己补点儿酒,又看见小安子在喝酒,还是孤零零一个人,应该是没少喝,眼神都直勾勾的了。都是一个人喝酒,又脸熟,所以,彼此点点头,我就端着菜去他的桌子,开始喝。没有什么废话,记不太清了,反正应该是类似:“贵姓?”“免贵姓安,大哥你呢?”“我想想,应该姓王……”这种对话。这是初见。

    反正是认识了,那段时间,我还盯着站前旅社几个外地老骗子,手头很是宽裕。就是那种电线杆上贴广告说自己是祖传老中医或者老军医,地址叉叉旅社叉叉号房,骗一两个月就走人。有专治脚气的,专治性病的,专治不孕不育的,不一而足。没钱了我就领人去找他们要,也不敢不给,不给真打他们。

    宽裕了,就喝酒。总能碰见小安子,碰见了就一起喝,那张长脸,越喝越苍白。后期他应该是混的不好,沉默寡言,而且,菜也越来越差。几次都是我买单。直到有一天,喝到一半,他说大哥你等我一会儿,今天我买单。然后就出去了。你知道,其实对于好酒的人来说,谁买单真的不用要,但是我又没法说。

    真的很快就回来了,让老板加菜,然后就从口袋掏出来个钱包翻来翻去。我看那钱包明显女款,就开始鄙视他。我问他干这个的?右手食指中指作夹子形状。他说不是,但是最近湘潭火车站来了几个新疆人干这个,他去要钱来着。

    还好,原来吃他们的,我说安子,这样,我呢,也不太好,但是,吃的这口绝对没问题。你能吃跑大轮的,就能吃我这碗饭。不行,就跟我吧。他可能是喝多了,答应的很痛快,把那女式钱包倒过来,钱全控到桌子上,然后把空钱包扔出去……我至今记得,湘潭的临街门面没有门,那红色仿皮钱包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弧线,我和小安子的杯子碰到一起。

    我当时租了个民房,在城乡结合部,空间很大,领了小安子回去,和手底下几个兄弟交代了一下,这小安子就算上了我的贼船了。

    安子是逃犯,这样的人我一眼就能看出来。眼神,表情,话语,隐藏的再深都没用。我多年的逃亡生涯中,有一种野兽般的本能,就是直觉很灵敏。但是,谁都不说破。安子和我们一起办了几件事儿,算是融入进来了这个群体。不是黑社会呀帮派呀那些,当时没有正式的进入哪个圈子,我身边的兄弟也都是比较松散的结构,办事儿,拿钱,分钱,就这样。湘潭话叫“了难”,读音是“聊蓝”。

    我刚才很认真的回忆了一下,记忆里小安子似乎始终没有笑过。安子长得瘦瘦小小,所以手狠。我和一个老人家,叫九爷的,聊过这个问题,江湖上这样趟过来的,每个人都有过人之处,黑格尔认为存在的就一定有存在的道理,我深以为然。他不狠,也打不过别人。

    他24小时刀不离身,我始终都没搞清楚他身上能藏多少把刀。好奇的问过,他不说。但是,有时候情况突然,没有准备,他随时能掏出刀来,这让我很佩服。他的刀都是自制的,材质各不相同,轴承套,钢锯条,半边剪刀,锉……。最牛逼的一次,我们几个被抓,等着大哥来办事儿捞人。那是在雨湖公园后门,以前有个叫北斗星舞厅的地方,和另一帮人打起来了,打架完胜,但是集体被抓。在派出所,各种搜身,从他身上大大小小搜出来5把刀,警察脸都绿了。等到天黑,捞人的也没露面,小安子开始烦躁,我也一样。都是逃犯,虚构的身份根本经不起推敲。我说再等一个小时,人不来咱们就开始跑。都带着背铐,安子突然跪下了,我说你干嘛?就看着他从鞋底的夹层里,慢慢抽出来两把用钢锯条磨的小刀……

    其实江湖上,用片刀开山刀的居多,明晃晃的那么大,看着就吓人,还安全,造不成严重后果。尖刀就很过分了,除了寻仇,一般不用,因为扎进去就没什么轻的。多年以后,我开庭的时候,法官问我,说你作为一个成年人,应该知道用刀刺向别人的躯干部位会造成什么后果,所以你有故意杀人的嫌疑。我说我不知道,那是第一次杀人,没经验。法官对我很是无语,我想,小安子一定知道。

    有一阵安子失踪了大约一个月吧,又回来了就变得很疯狂,有时候出去办事儿,能不动手的他也打,不用动刀的他也扎,我说你这是不想好了吧。有次在湘乡,领他们去要账,对方也是社会上的,开赌场的,去了就打起来了,安子冲上去几刀就扎倒下一个,对方跑了以后我们也开始跑,地上那个还躺着呢,我们都跑出去了,安子突然折回去又扎,我说你他妈疯了呀,再扎就死了,安子脸色苍白,目光呆滞,那种直勾勾的眼神,就是不管不顾的戳人家,我急了给他两个嘴巴,打醒过来,拉着跑了。后来几次事儿都不敢领他,太特么疯。我总不能打起架来先拦着自己人吧,这叫他妈什么事儿呀。

    有一年春节,就剩我们三个人一起过,安子,我,还有一个外号叫大傻逼的兄弟。都喝多了,我想家,哭了,安子也哭了。我说哥哥心里苦,其实我是杀了人跑出来的,再也回不去了……安子说,大哥,我杀了俩……

    安子说我前阵子回去看我妈了,没敢露面,扔下钱看了两眼就走了……大傻逼就看着我俩哭,不停地倒酒。

    安子自述是新疆石河子的,上中学时候,两个班级男生因为踢足球打起来了,放学之后对方找了社会上的围堵他,他动了刀。他爸爸是刀匠,作英吉沙的。所以他随身带刀是家学渊源的吧。对方死了两个人,他逃出来了。但是他的地址跟我说的应该是假的,安子死了之后,我想把骨灰给他送回去,托了好多清白的人去石河子打听,当地人,作刀的,没有姓安的。也没听说过这样的案子。这是一个迷,后来他的骨灰,被我在杨梅洲撒进了湘江。安子的死对我触动很大,也影响了我整个人生的走向,要说开始思考人生,还真就是从他的死开始。那些年身边的人来来去去,都是逃犯,真正能走到最后的,极少。我落网之后,我同学去监狱看我,说起这些年怎么过来的,我都不知道从何说起。死是必然,我活过来才是偶然,这是我的幸运。

    湘乡那个赌场的事儿,对方重伤了一个,经了官,要抓人。我们去广东躲了一阵,平息了又回来。在广东缺钱的时候,就去搞长途车。大傻作托,装乘客,我们上车卖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买就打。其他人看见大傻这个块头都挨揍,基本不反抗就认倒霉了。有次遇见个漂亮妞儿,拼死不从,搞的我很没面子。小安子跃跃欲试想扎人家,被我拦住了,很久之后,才知道这是个战斗妞儿,叫点点,很是有些纠葛。

    安子死的前一阵,跟我借了十万块钱,又走了一趟老家。回来之后就告诉我说什么时候接个大活儿吧,家里妈妈得癌症了要用钱。说大哥你放心,你信得过我,我必不负你。说大哥,我还不起,用命还你。我是真的信命啊,很多事情真的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只是愚昧的我们看不穿而已。

    那天我买了一件衣服,安子看上了,跟我要,我说你自己买去,你那身高体重,穿我的衣服太大了。他说我还欠你钱呢,我特么不买。也是那天,大哥给接了一个要债的活儿,四十万,有欠条。对方是一个包工头,在委托人的建材店里拿水泥的钱,要了几年都没给。能找我们出去要的,没有好要的钱。收费天一半地一半,也就是要回来,我们能得二十万。我犹豫接不接,安子怂恿接接接,我说这不能好要了,他说没事儿。

    当晚我吃口味蛇吃坏了肚子,拉了一晚上。都说好汉挡不住三泡稀屎……我早晨都起不来了,在附近诊所挂吊瓶的时候,委托人来电话,说欠债的人找到了……

    天意如此吧,多年来我一直在想,如果那天我带队去,会不会死人……我动不了,安子带队,领着大傻逼,还有阿唐秃子华子几个兄弟,包个车就去了,开车的是老司机宁弟,也算兵强马壮,我还稍稍放心。走之前,安子偷偷穿走了我那件新衣服……

    下午在诊所接到电话,大哥打来的,说了一个字,跑。我撕掉针头就跑了,心里预感一直不好,果然是出了大事儿了。事后问别的兄弟,才知道,那天,那个包工头家里父亲大寿,去了一院子人,在摆席。这种情况就不应该提这事儿,敬一杯酒走人就好,这才是江湖规矩。安子太缺钱了,直接进去说了一句,钱给了吧。包工头子很要面子,在自己老家,丢不起人。还很客气的跟安子说,第一这事儿跟你们没关系,欠谁的谁来要,第二,今天不提这个,是兄弟,坐下来喝酒,改天再聊这个。安子说酒就不喝了,我们来一趟也有费用,你多少给我拿点儿。包工头的侄子,直接开骂,说你是你妈的麻皮……麻皮也是指的女性器官。安子啥都没说,直接过去就是两刀放倒。我平时骂他都不敢骂他的娘,这是他的逆鳞。院里十几桌,大多数都是跟着这个包工头讨生活的人,屋里打起来,马上就被围了。安子把刀顶着包工头的脖子,拿了他收的一堆红包,就往外走,本意是让包工头送他们上车,但是院子里的人怎么能让他把人领走。对峙的时候,安子没注意,后脑挨了一撅头,包工头趁机跑了,然后这几个人就被一群愤怒的村民围殴。双方都有受伤的,安子可能当时已经被打的太重,跑不动了。大傻逼背着他,慌不择路……安子说大傻你走吧,这样谁都跑不了,大傻不放,安子说你赶紧,回去告诉大哥,躲一躲吧,我刚才扎那两刀没扎好,那人要够呛。大傻逼确实有点儿低智商,需要明确指挥才懂。跟我说这个的时候边说边哭,说安子当时鼻子嘴巴都流血了,说他放下安子的时候安子还在喊他快跑快跑啊,说他没敢回头但是听见了锄头木棍什么打在人身上那种沉闷的声音,说大哥我真是想回来报信呀,说真没想到他们能把人打死,以为最多咱们再找人去救他呀,说大哥呀,他们人真的太多了,打不过呀……

    事情过了好几个月才平息,找了顶腥的,对方判了一个,包工头那个侄子死了,我躲在广东增城一个叫新塘镇的地方呆着。后来大哥去平事儿,给了不少钱。大傻逼回去拿的钱,该分给安子的钱,应该是十万,我找不到他的家人,这钱我拿了,刚刚好够还他欠我的钱。想起来安子说的,大哥,还不起我用命来还……

    安子,在天之灵,大哥没有忘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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