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林记饭店门前的那个灵堂直到第二十天才撒去,听说是福建省里的一个领导从中调解,死者家属才让死者入土为安的。至于怎样一个调解法,就除了当事人,就无人知道了。
那灵堂撒去第二天,林记饭店就开始正常营业了。进饭店吃饭的人比之前并没有减少,大家不会因为这条街上死了一个人就忌讳这里,毕竟,中国如今快有十五六亿人口了,每天都会有很多人死去,大家也就对死人没多少恐惧感了。相反,大家进饭店后便谈论起林振兴事件来。
已经两个月了,曾小梅还是没有音讯。曾小全在店里的这一个月里,他几乎天天都会问李添爵怎么办。因为他和李添爵是住在同一个宿舍,李添爵并没有为难过他,所以他认为李添爵是一个好人。所以,他想着李添爵能够帮助他找到他的妹妹。
李添爵对曾小全有一丝愧疚,如果当初不是他拒绝曾小梅的表白,那么曾小梅也就不会辞职离开,现在也就不会杳无音讯。如果当初他答应了曾小梅的表白的话,那么,现在的曾小全可能就是自己的大舅哥了。
林东也来过好几次,他说所里已经备案了,林东很留意曾小梅在辞职前的一个晚上受小混混欺负的信息。另外,林东与店里的每个人都谈过话。店里的十个人中,在与李添爵的谈话中,林东对他有一种特别的感觉。
林东问,你是哪里人?
李添爵说,贵州的。
林东问,贵州哪里?
李添爵说,贵州遵义的。
林东说,听说曾小梅喜欢过你,你没有答应?
李添爵回答,对,觉得她和我不合适。
林东问,为什么不合适?
李添爵说,年龄,性格,很多很多方面。
林东问,曾小梅遇小混混欺负的那天晚上你在哪里?
李添爵说,当时在宿舍。
林东问,她打给我几个电话,为什么不接?
李添爵说,我以为她又叫我出去吃宵夜,我就没接她的电话。当时我想,既然要拒绝她,就不给她一点想象空间。
林东看着李添爵的表情,他的这番话是一个成熟男人该说的。只是,李添爵爵却没有看林东,他的眼光一直盯着墙面。在那次谈话中,李添爵只与林东有过差不多两秒的眼光对视。林东发现李添爵的眼神里好像藏着什么东西。
林东在与魏胖子接触时,魏胖子的眼神更奇怪,有些躲闪。林东心想,也许魏胖子因为那次派出所处理过,所以在与林东谈话时,有些不自然吧。
林东问,听说曾小梅那晚遇到骚扰,是你去帮她解围的?
魏胖子脸上的表情还是有些不自然,他说,当时刚好碰见了三个小青年围着曾小梅,我刚开始以为他们是熟人,但不一会儿,就听到曾小梅大喊救命,我一看情况不对,于是就上前去了。那三个小青年个头都不高,一看到我,他们就都跑了。后来,我就把曾小梅送回了店里面。
林东问,曾小梅是在哪个地方遇袭的?
魏胖子回答,说,是在龟湖公园外,就是“狮城帝苑”小区的对面。
林东问,那么晚了,你去哪里做什么?
魏胖子停顿了几秒,说,我每晚下班后都习惯到公园里走走,这里离龟湖公园又不远。
林东问,你知道曾小梅去哪里做什么?
魏胖子说,不知道。
林东问,那你说说那三个小青年的体貌特征?
魏胖子说,当时我跑近了后,那那三个小青年已经跑远了,没看清楚。
与魏胖子谈过后,林东觉得魏胖子这人是一个外壮中干的人。他也听说过魏胖子这人一肚子坏水,但是,他却又像是一个有心没胆的人。要说他干一些小恶之事,倒信,要说干一些血惺的事,那就未必有胆量了。
对于曾小梅那晚遇骚扰的事情,林东很快查清楚了。林东们他找到一个偷电瓶车的名叫阿伟的小青年,在审讯过程中,想立功赎罪,于是就交代了一件事情。阿伟说,两个多月前,我们一同玩游戏的阿晶找到我和阿强,说帮他办件事,我问他办什么事,他说,一起去调戏一个女孩。我和阿水都认为他疯了。但他说是帮朋友办事。只是故意调戏一下,只要一有人来,我们就跑。碍于情面,我和阿强就答应了他。后来才知道,阿昌是收了那个胖子的钱,让我们故意在龟湖公园附近,调戏一个女孩子。那个胖子远远地走来时,我们就跑开了。那个胖子就是花钱来个英雄救美。不过,那个胖子长得挺恶心的,远远地我就觉得他快五十岁的人了。人家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他还想打主意,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还老牛想吃嫩草。
听那个名叫阿伟的小青年这么一说,林东也就知道他口中的胖子一定就是魏长东了。林东把他们所掌握的信息说给魏胖子时,魏胖子一下子也就结巴了,他的脸色都变白了,大概是给吓着了。他不停地说,我只是给她开个玩笑,我可没有害她。我只是给她开个玩笑而已。
魏胖子真的害怕被关起了,他心里清楚,如果是犯大事儿,那他就不是被关十天半个月而已,而是要吃很长时间的“八两饭”。
原来,曾小梅那晚遇到的骚扰只是魏胖子的恶作剧而已。现在大家都认为曾小梅只是换了一个地方工作,不是发生了不测,说不定那一天,她就会突然出现在他们眼前,或者她突然打来问候的电话。
李添爵又来八七路,小心依然在房间抽着烟,小心曾经从没有想过自己会用接客和抽烟这些事儿来打发人生中仅有的一次花季年华。现在的她认为,既然回不了头了,那就一条道走到黑吧。与李添爵上床,会让她有一丝温存,她把他当成了陌生的情人。说是陌生,可是她对他的感觉却越来越亲。而李添爵呢,起初他是喜欢菜市场上那个叫许丹玲的女孩子的,可是,与小心相处久了,他也发现,对许丹玲,他只是爱慕,或者说是欣赏。而对小心才是慢慢地从内心深处生长出来了爱意。他也感觉,小心已不是自己的生理需求的友伴,而是自己已经快要爱上的人了。
八
小心说,最近我们停工了。有人在举报那条巷子。
李添爵问,谁?
小心说,管事的人正在查。管事的人说,消息是从所里传出来的,让我们先停一段时间。
李添爵心想却一下子想到了魏胖子,但他此时却不能说出来,怕诱导了他们。他不想为本不属于自己的事来给自己找麻烦。
李添爵问,那这段时间,你有什么打算?
小心说,哪里也不去,就在“家”里,这段时间,你能每天都来陪我吗?不用请假,就下班后来。
李添爵点了点头。他心里想说一句话,那就是想这些天陪她一起去为她找一份正当的工作,但他却始终没有开口说出来。
现在关于曾小梅失联一事,警方也只是当失踪人口来备案。因为,现在根本没有直接地证据证明曾小梅已遭遇到了不测。
在湖东菜市场里,李添爵又不由自主地走到了许丹玲的摊位上,李添爵又准备买葱,眼睛也一直盯着许丹玲看,那种感觉真的很美。正如古人所云,有一种美,可远观而不可亵玩也。
突然,站在李添爵的一个光头男子伸出手掌,向许丹玲索要什么。许丹玲说,没有。那个光头男子便把摊位上的葱与菜乱捣一番,什么也不说,继续把他那肥大的手掌伸向许丹玲。许丹玲有些生气,说,凭什么我们辛苦赚的钱要给你。那个男子双把摊位上的葱捣在了地上。说,你不给,就不要在这里摆摊。许丹玲毕竟是一个女孩,如果是他父母的话,一定会交这些所谓的摊位照顾费的。用黑话说,就是“保护费”。这个湖东菜市上有明暗两管理。明的就是工商单位管理。暗里就是盘居在湖东这块地皮上的黑势力。
许丹玲被光头男子给欺负哭了。一旁的李添爵终于忍不住,踹了那个光头男子一脚,光头男子没想到旁边的瘦个子会给他这么一脚,很是气愤。在他们的地盘上让他难堪,他怎么可能善罢甘休。他起身就扑向李添爵,李添爵又很容易地把他撂倒了。李添爵十几岁时上过一年武校。就是因为打架,后来被武校辞退了的。
突然,李添爵的腰部一阵疼痛,条件反射一看,他的腰部被被刺了一个洞。李添爵这才反应过来,刚才的注意力全在那个光头身上了,没注意到他还有同伙,所以,对方的人轻易地偷袭了他一刀。不过,李添爵的腰部开始流出了很多血。很奇怪,明明有流血事件发生,周围的人都不敢报警,可能周围的人都怕自己在报警的同时,也被那伙人插上了刀子。
李添爵并没有因为中刀而妥协,他反而像无事发生似的走向那个那刀的小青年,那个小青年手里的刀并没有多长,看样子他们心里也怕刀太长惹的罪就太深。见李添爵向他走来,小青年居然跑了。李添爵再回头看那个光头男,那个光头男有了一丝怯意,说,小子,你有种。看你护得了她多久。说完,他也离开了。
许丹玲上前给他拿来了一条毛巾,想让他暂时先止血。李添爵还是接过了许丹玲拿来的毛巾,捂着腰,拨开人群,小跑似地离开了。
李添爵并没有去医院,而是在一个非常小的诊所里请土医生包扎了一下。那个土医生劝他去医院,他说他没钱去医院,请土医生帮忙把伤口消毒包扎一下。那个土医生心肠还算好,帮他消毒包扎好了。
李添爵向店里请了一个小长假,之后,他就住进了小心的租住房里。小心问他是怎么受伤的,李添爵说有个小偷偷他的东西时被他发现了,所以,与与小偷打斗中被捅了。小心有些心疼他,说,以后碰到了那些小偷就别逞强了。
那个小青年捅的那刀并没有多深,李添爵的伤在那个土医生的医治下,慢慢地好了起来。由于停工,小心那些天也一直陪着李添爵。李添爵问,你有想过换个工作吗?
小心眼睛盯着电视,问,为什么要换?
李添爵说,你换个工作吧,我陪你一起去找。
小心说,我不换,我什么事也不会做,会被饿死的。
李添爵说,不会的,慢慢来吧。人生中很多事情都不是生来就会的,都是慢慢学会的。
小心听不进去,说,以后再说吧。
听小心这么说,李添爵也就没再说下去了。
大概一周时间后,李添爵又来到湖东菜市场,这次他并不是来买菜,他是不由自地闲逛到湖东菜市场的。再一次走进菜市场,习惯性地走到那个葱摊位边。可是,摊主好像换人了,换了一个中年妇女。看神貌,许丹玲与那个妇女有几分相似。李添爵心里好像已经想到了这是怎么回事了。也许,许丹玲的父母不再让她守这个摊位了。这人在社会上,得过且过,有些人就是喜欢欺男霸女,且又无法无天,且又无人敢管,你说,你一个平民百姓,有多少胆量和精力与他们斗呢?吃皇粮的人都不管,你能管得了他什么呢?
李添爵心想,也许,这辈子他是再也看不到那个令他怦然心动的女孩子了。许丹玲从此消失在了湖东菜市场。李添爵心里突然升起了一丝悲凉之情。他兜里还揣着那条毛巾,毛巾上的血没有洗透彻,像李添爵这一生中的记忆一样,浸染着这一小段故事。
李添爵又闲逛了很久,在回八七路的时候,他路过一个垃圾桶时,他伸手掏出了兜里的那条毛巾,扔进了桶里。他知道,许丹玲也许就是自己上一世回眸见过的那个人,今生也只是彼此路过而已。
九
返回店里上班时,李添爵发现,何经理不在店里了,向同事一问,才知道,何经理辞职了。不过,有同事私下议论,说是老板娘发现了她和林老板的关系,所以,她被老板娘给辞退了。不过,老板娘并到店里大吵大闹过,在辞职前后,何经理在同事们面前也没有表现出异样的状态来。看样了,何经理和林老板夫妻都是属于那种雷打动的闷声人。
何经理离开了,魏胖子并没有升为经理。曾小梅以前的闺密小陈升为了经理。魏胖子心里多少有些怨言。这些天脸色特不好。至于林老板没有提魏胖子当经理,看来不只是魏胖子的形象不佳,而且他为人也不怎么样。看来,对于魏胖子,林老板还是看穿了他七八分。
曾小全最近心事很重,还是没有妹妹曾小梅的消息。曾小全却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不过,林东和同事们都一直没有放弃曾小梅这个事。林东心里也开始怀疑曾小梅也许已经遭遇到了不测了。
林东又来到饭店,他坐在前厅的一把椅子上,他一直盯着李添爵。他开始越看李天爵越觉得他怪异。那种怪异不是因为他不言不语,而是在他身上看到一种无法名状的怪异。
林东甚至猜测,曾小梅也许根本没有离开石狮,也许她已经遇害了,而嫌疑人就属李添爵最大。林东甚至找不到他的这种推测的任何佐证,但他心里的那种感觉却异常强烈。
林东问,你们家乡离黄果树瀑布远吗?
李添爵非常简单地回答,说,有点远。
林东问,你老家还有什么人?
李添爵说,我从小就被父母送给了别人养,后来养父母都病逝了,留下了一个人,所以现在我就一个人。
林东一直用眼盯着李添爵,他想从李添爵的眼神里看到他想看到的东西。可是,李添爵并没有与他对视。
小心停了大概半个月的工后,和她那些姐妹们又重新走进了那条巷子。只是,那条巷子的多个进出口都多了“暗哨”。那些暗哨会整天都呆在那些地方,找一些事儿做,或打桌球,或蹲在地上打牌,反正他们的眼睛会盯着进巷子的每一个人。他们最怕的就是便衣警察进巷子,巷子里管事的人已把这个片区的民警相片都给过那些“哨子”,让他们一定要记住那些人的面貌,如果发现有便衣进巷子,就一定时间发信号给巷子里的人。那些哨子平时的记忆力从没有这么强过,那些民警的相貌在他们的脑里面牢牢地记住。
因为,管事的人从所里的人那里得到了消息,有一个人一直在匿名在举报巷子里的人。管事的人还从所里的人那里得到了另一个信息,那就是举报他们的人是一个胖子。其它信息就不知道了。
一听举报人是一个胖子,管事的人心里马上就想起来了一个人。那个就前不久打过小心,好像是专门来找事的。管事的人立刻就问小心,小心不敢说出那个胖子的信息,她心里也有顾虑,如果巷子的管事人把那个胖子整死了的话,她一定也会受牵连的。所以,小心并没有对管事人说出胖子的信息。只说那个胖子当时在交易过程中,要求变态,拒绝他的要求后他就打了自己。
后来,管事的人还是查到了那个胖子的信息,他们在林记饭店边蹲点了很久,终于,在一个晚上,魏胖子又一个人往龟湖公园走去,魏胖子刚到公园里,在走到一段灯光昏暗的草坪时,魏胖子就被几个人围住,魏胖子还没有开口问什么事,就被几个人拳打脚踢起来。
那几个人是想狠狠地教训一下魏胖子的,可是,才没打几下,不远处跑来了几两名联防队员,联防队员大声呵斥他们。那几个人见状,连忙各自跑开了。两个联防队员见他们跑远,也没再去追他们了。
魏胖子还是因为疼痛,爬不起来。联防队员问他,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打你?
魏胖子心里也猜到了他为什么挨揍,但是,这次他又没有说真话,他只是说,刚才我不小心踩了他们一脚,所以发生了打斗。
魏胖子还清楚地记得那些人在打他时对他所说的话,对方说要他立马消失在石狮,不然,就会打到他离开石狮。魏胖子还真是一个怂蛋。那晚被打后,他在店里有几天都不敢出去。被打的事,他也不敢给谁说。反正,同事们觉得,魏胖子最近萎了,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
那条巷子终于还是出了事,一天,那条巷子外围秘密地来了许多人,在那条巷子的进出口位置,那些“哨子”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分别被两三个人按住了,接着,就是一大批便衣警察进入那条巷子。其中有很多女便衣警察。
巷子里管事的人想跑,也确实跑了很远的跑,但终究还是被逮住了。
再接着,那条巷子里就发生了破门声,一些女子的尖叫声,还出现了一些男子裸着身子想跑的画面。
一个女民警问一个女子,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女子回答,小心
女民警说,你们快穿好衣服,跟我们走。
小心以前因为这事被抓过,现在这个情况,她是清楚是怎么回事。不过,巷子里的一些女孩子还是第一次被抓,有的都已经给吓哭了。
那条巷子被端,不仅仅是缘于魏胖子的举报,因为,那条巷里附近的许多居民都有举报过那条巷子。因为,一些妻子的丈夫经常进那条巷子,那些妻子就对那条巷子恨之入骨了。就如《高凉村妇盼郎归情歌》唱的那样:
日夜望郎郎不归,高高树上果熟齐。人家有夫爬树摘,我夫外出果落泥。
日夜盼郎郎不归,水田稻谷已熟齐。人家有夫帮手割,我夫外出自己为。
日夜盼郎郎不归,割开禾来田要犁。人家有夫赶牛驶,我家唯有把锄挥。
日夜望郎郎不归,五更三点公鸡啼。人家出入成双对,我家话向谁人提。
百里寻夫到天光,又到徐闻与海康。走尽花街和柳巷,谁知夫在鸡婆床。
二八鸡婆巧梳妆,洞房夜夜换新郎。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
装成一身娇体态,扮做一副假心肠。迎来送往知多少,惯作相思泪两行。
一生悲欢恨怨间,劝郎戒嫖把家还。一觉扬州梦应醒,为妻待郎情无限。
十
其实,那条巷子,局里已经秘密调查很久了。后来,局里发现片区的所里有内鬼,局里是在先抓了内鬼再布控进巷子抓捕的。
小心被抓的当天,李添爵就知道了。他后悔前不久没有好好劝劝小心换工作。小心被抓,李添爵心里有些替她难过。就在小心被抓的第二天,林东来到了林记饭店,他一进店,就走向李添爵,他一身轻松地状态,对李添爵说,聊聊。
李添爵跟着他,来到了厨房后面的小院子里。他心里猜想林东找他谈话的原因可能是小心的事。
果然,林东直入主题,说,小心说让你给他带一些衣服进去。
李添爵没有说话。林东给他递了一支烟,他没有接。林东自己点起烟来抽。
林东见李添爵没有说话,且表情有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样子。林东又说,她是你女朋友?
李添爵却点了点头。他的这份肯定的肢体回答,要多么大的勇气。毕竟,一个正常情商的男人,怎么会让自己的女朋友去做那档子的事呢?
林东也想到了这步,问,你怎么容你女朋友去做那事?
李添爵终于说话了,说,认识她之前,她已经在做了。
林东说,那之后怎么还让她继续做?
李添爵从自己的兜里掏出了一包烟,是福建特产烟,“七匹狼”,这烟有好几个价位,李添爵兜里的是八元一包的。
李添爵并没有给林东取烟。他刚才看到了,林东刚才抽的是二十几元一包的玉溪烟。抽烟的人大都有一个习惯,抽一个牌子的烟抽久了的话,就不会再抽别的牌子的烟了。特别是,抽好烟的人一般不会再去抽劣质烟了。
李添爵自己点着抽了起来,吸了一口,才回答林东刚才的话,说,她愿意做,我就尊重她了。
林东有些诧异,说,如果她吸毒,你也尊重她吗?
李添爵沉默了片刻,回答,也许还是会尊重她吧。
林东问,那你这是压根不爱她了。
李添爵却突然笑了笑,说,每个人对一件事物的定位都不同。有时候爱一个人并不是占有或控制,有时候爱一个人,并不一定非得长相厮守,相互对视一会儿,那也是幸福的。
林东突然认为,眼前这个李添爵的心理肯定不健康。他甚至怀疑,曾小梅说不定就是被她骗到其它“巷子”里了。现在,关于曾小梅的失踪,林记饭店里就数他嫌疑最大了。这是林东心里这么认为的。
与李添爵的谈话没多长,林东也算是替小心把话给李添爵带到了。李添爵弹掉了手中的烟头,对林东说,我先去忙了。说完,他就转身向店里走去。林东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的疑惑多了起来。李添爵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这时,他看到了刚才被李添爵弹掉在地上还冒着烟的烟头,他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李添爵是在小心被关起去的第三天才去看她的。他给小心带了一些衣服和生活用品。李添爵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只是说,他们要关你多久?小心摇了摇头,说,不知道。李添爵说,等你出来了,我陪你好好地工作吧。小心的声音有些轻,说,等出来后再说吧。李添爵说,那你在里面多注意照顾自己。小心看了看李添爵,李添爵也正看着她,他们互相对视着,又好像在用眼神交流着什么似的。
林东所在的派出所收到了晋江警方的协查通知,通知上说石狮往晋江走的沿海大道边的一条水沟里发现了一具女尸。那条水沟像一条河,有点深。当那具女尸被发现时,已高度腐烂了。女尸是被一个布袋子装着的,而且,布袋子里塞了七八块砖头。
林东看到协查通知时,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曾小梅。他打电话晋江警方再询问了女尸的情况,对方说,初步断定,女尸的年龄应该在十五到二十二岁之间,身高一米六五左右。上身穿着一件粉红色的休闲外套,下身穿着牛仔裤。听到这,林东几乎可以断定那具女尸就是曾小梅了。因为,通过前期他对曾小梅失踪的调查,女尸的那些情况非常符合曾小梅的特征。
林东把曾小梅的情况也给对方说了,对方一听,也非常怀疑那具女尸就是曾小梅。林东立即拿了曾小全的DNA样本去了晋江。
通过DNA对比,女尸身份确认了,果然是曾小梅。这一下,曾小梅的失踪事件被重新定义为了刑事案件了。在确认女尸身份那一刻,林东的脑海里一下子就想到了李添爵。
当林东在林记饭店里宣布曾小梅遇害了时,大家都惊讶,恐慌,隐隐悲伤起来。然而,曾小全仿佛还没有反应过来似的,表情不喜不悲的样子。倒是现任经理小陈,她是在场的人中第一个流下眼泪的人。
林东再一次请大家好好想想曾小梅离开林记饭店前有哪些异常的情况,大家想了很久,都摇头表示没有了。因为前期在调查曾小梅失踪的时候,大家都把当时看到的关于曾小梅的活动情况都说过了。
当林东与大家谈了好一会儿时,曾小全才突然抽泣起来。他问林东,警察哥哥,你是说我的妹妹被人害死了吗?
林东很惊诧曾小全现在才反应过来。或者说,曾小全刚才因为听到说妹妹曾小梅已经遇害了时就陷入了失魂落魄的态度。
那一句警察哥哥是林东以前叫他那么喊的。因为,林东当初向曾小全表明身份时,曾小全就脱口而出地叫了声“警察叔叔”。林东看着与自己年龄相仿的曾小全,当时差一点就“喷饭”了。
而现在曾小全知道了自己妹妹已经被人害死了的事件后,林东有些担心起他来。因为,林东觉得,曾小全的内心就像一张白纸,给的什么颜色多了,那张纸就会全被染成什么颜色。
十一
为了再了解曾小梅辞职前后的情况,林东又找到了前些时日也辞职的何美芬。此时,何美芬在泉州市里的一家酒店里上班。林东还专程去了泉州。当林东把曾小梅已经遇害的事对何美芬说了时,她的表情略带悲伤,她说,我已经知道了。我真的没有想到她真的遭遇到了不测。
林东说,现在曾小梅的案子是晋江警方主办,我们协查。这次前来,我希望你能再想想关于曾小梅的一些情况。
何美芬的表情有了一丝变动,林东是察觉到了的。但是,何美芬却说,曾小梅辞职那会儿的情况我早先也给你说过了,现在也想不出还有其它什么异常的情况来。
林东又一次有了一种嫌疑人就在身边的感觉,可是这种感觉只是自认为的想法。可是,这种感觉正入浸着自己的思维。
当林东在回到石狮时,领导给他下了一个通知,通知是关于曾小梅的案子他要回避。林东问为什么,领导只是简单地说,因为林华。其它的你也别问了。你现在去协助蔡警官调查一下九二路步行街市民频繁被盗的那个案子吧。
林东一听到林华,他有些惊诧,前期自己在调查曾小梅失踪的案子时,虽然也与林华聊过。但他与林华是多年的老朋友了,信得过他,也不相信他会涉这个案子。现在,也正因为自己与林华是老朋友的关系,在这个案子的调查上,他被回避了。
林东突然觉得他对不起一个人了,那就是林记饭店里的配菜员李添爵。林东又来到林记饭店里,这次他又直接走到李添爵面前,依然说,聊聊。
他们又来厨房的后院,林东这次来的情绪有些低落。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递给李添爵,李添爵犹豫了好几秒,想拒绝又想接纳,林东给了他一个善意的眼神后,李添爵终于接过了烟。
李添爵接过烟后,林东打燃火机,为他点着,李添爵看着林东这般,心里有些疑惑。李添爵问,是不是曾小梅的案子有线索了?
林东在为自己点燃一支烟后,说,还在调查中。
李添爵问,那你今天是问我关于曾小梅的事吗?
林东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笑,说,不是。只是想找你聊聊天。
李添爵说,我只是一个配菜员。
林东侧过脸,看了看他说,像似离题万里地说,你说,人的一生中可以交到多少知己好友呢?
李添爵简单地回答,说,不知道。
林东突然轻轻地笑出了声,说,不知道好呀。知道得越多,烦恼就越多。朋友越多也不一定就是好事。
林东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他们俩人居然都没有说话了,只是静静地抽着烟,他们俩人仿佛像一个吸烟区里的两个陌生人,静静地享受着烟雾带来的快乐。
关于曾小梅的案子,晋江警方之所以会调查到林华身上来,是因为,两个月前,也就是警方推断的案发时间点里,有位群众发现过一辆可疑车辆。由于当时的一些电子监控的资料保存期过了,警方无法根据两个月前的视频找线索。所以就根据那位群众提供的车辆线索调查,后来,晋江警方发现,那辆车的车主信息居然是林记饭店的老板林华。
后来,通过晋江警方更深入地调查发现,那辆车的确是在林华的名下,不过,那辆车一直都是林记饭店的老板娘在开。警方抽丝剥茧后,曾小梅的案子终于水落石出了。
原来,林记饭店的老板娘早就知道林华在外有人,她只是一直没有发现对方是谁。就在曾小梅向林华提出辞职时,林华考虑到当时饭店生意有些忙,想挽留曾小梅不要辞职。为此,林华多次带曾小梅单独谈话。也就是这样,老板娘发现了林华与曾小梅频繁地单独相处,一定有问题。于是,她主观地认为,曾小梅就是林华在外的人。
当老板娘听说曾小梅辞职了,以为这是林华使的计策,对外宣称曾小梅辞职了,实际上是林华来个金屋藏娇。老板娘越想越是气愤。于是,老板娘就叫了她娘家的弟弟一起,在曾小梅即将离开石狮时,骗她到车里,后来就把曾小梅残忍地杀害了,之后并沉尸沿海大道边的河沟。
至于何美芬为什么会辞职离开石狮,其真实原因也是她与林华互相都不来电了。与其这样没有感觉的偷偷摸摸地相处,倒不如分了的好。于是在向林华提出分手后,她就辞职了。至于外人传她与林华的关系被老板娘发现而被辞职的传闻,其实是不实的。不过,何美芬还是感觉到了,如果自己再与林华长期交往下去的话,老板娘迟早是会知道的。
其实,对于曾小梅被害,何美芬心里多少还是有一些猜测,她也感觉到了,曾小梅是做了她的替罪羊。可是,这种猜测在之前又怎么能乱说出口呢?
林记饭店的老板娘和老板的小舅子一同被抓了。林华的情绪一直低落着,林记饭店的生意也受到了很大的影响。曾小全自从知道妹妹被害之后,也天天沉默寡言,看着挺让人怜悯的。
林记饭店的生意受到影响后,晚上九点多就开始打烊了。李添爵来到八七路,打开门,小心正看着电视。小心被放出了好些天了,在这些天里,她几乎不出门了。那条巷子早已变“干净”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李添爵此时欲火中烧,他抱起小心,疯狂地扑在了床上。小心也疯狂地迎合着。对于他们这俩人的关系,真的,说奇怪也好,说奇葩也好,都不过分。
十二
林记饭店看样子是保不住了,很多同事都开始另寻出路了。李添爵心里也在作打算。他在想,如果要离开石狮,要带着小心吗?或者说,就这样抛弃她。哦,不应该说叫抛弃,在他看来,他们并不是真正的情侣。可是,此时想来,如果真正地放下她不管,他心里多多少少有些不舒服。
近来几天,已经有三四个同事都辞职了,林老板没有管,直接对他们说,小陈同意就可以了。然而,有一份辞职书他还得看,那就是小陈也准备辞职了。
而曾小全呢,他终于找到了他的妹妹,他说他要带妹妹回家。他把妹妹的骨灰盒放在了背包里面。一副木讷的带着悲伤的样子,踏上了回家的路。
店里越来越不忙了,李添爵连续两三天都没有去店里了。他一直都和小心在一起,他们一天说不上十句话,看电视,抽烟,上床,吃外卖。房间里除了电视声音,总总静悄悄的。但是他们却可以以这样的方式相处几十年。
林东最近突然老是想到林记饭店里来,在林东看来,现在的林记饭店就像一条在快要干涸的溪洼里的无人救援的鱼,“死亡”只是时间的早晚了。
林东只要一到店里来,如果李添爵在店里的话,他都会把他叫到厨房的后院里,再一起默默地抽烟,或者,简单地谈上两三句话,就两三句而已。林东突然想与李添爵做朋友,像君子之交的那样的朋友。不言不语,静若止水。
林东就一天又一天地看着林记饭店的败落。他劝慰过林华,叫他振作起来,但是,林华却始终没有振作起来。也许,林华的心里还是有一点对结发妻子的愧疚,毕竟,当年白手起家时,陪伴他的人是现在的人老珠黄的妻子。现在妻子锒铛入狱,一半的责任还是在他。
林东突然接到一位朋友的电话,那位朋友也是公安系统里的人员,在法医科上班,前不久,林东拜托了那位朋友的一件事,提取那枚烟头上的DNA。现在,那位朋友已提取出了那枚烟头上的DNA,并且,在把那DNA放到公安系统里的在逃嫌疑人的DNA库里对比时,意外发现这份DNA与一桩五年前在新疆发生的抢劫杀人案中的在逃嫌疑人的DNA高度吻合。那名抢劫杀人案的在逃嫌疑人名叫高易。
林东听完那位朋友的电话后,脑袋里一片空白。他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挂的电话,反正,在听完那个电话后,他狂抽了好几支烟。
林东又来到林记饭店里,这次他带着了两个同事。在去的路上,林东心里想,也许李添爵已经“走”了吧。不过,他和同事进店后,发现李添爵还在。林东示意两个同事就坐在前厅。他又进入厨房,对李添爵说,聊聊。
他们又在后院里,林东给了李添爵一支烟,他并没有说什么,俩人又一起抽烟。烟雾袅袅升起,有点像飘渺的人生一样。
林东始终不敢开口,他有点希望那枚烟头上的DNA是他那位朋友化验时出了错误。这回他不停地吸着烟,一支吸完,又是一支。李添爵也同样地静静地吸着。
我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
李添爵在吸第二支烟时,突然比林东先开口了。
林东却并没有说完。
李添爵又说,以前过来,你都是一个人,今天你却带你的同事来了。我想我也不必跑了。
林东表情有些复杂,问,高易,五年前为什么会去抢劫杀人呢?
李添爵点燃了第三支烟,说,五年前我有一个女朋友,叫阿霞,她得了重病,需要很大一笔钱,所以,才去做了那事。
林东问,那你为什么非要把人杀死?
李添爵回答,第一次做那事,心里害怕,一失手就把那人给打死了。我害怕极了。可是,那次我并没有抢到多少钱,对于女朋友阿霞的治病费用来说是远远不够。后来,因为没有钱治病,最后阿霞死在了我的怀里。我看着她痛苦地躺在我怀里,看着她在我怀里离去,我的心痛死了。女朋友离开了,我又背着命案,所以,这几年来,我东躲西藏的。说话的声音都不敢说大了。你知道吗?我从没有在同一个地方呆上一年过,但是,在林记饭店,我却做了快两年了。因为我去湖东菜市场里买菜时,见到了一个女孩子的样子好像好像阿霞。我每次去湖东菜市场里,都要去那个女孩子的摊位上站一会儿,哪怕看上她一眼,也开心。
林东问,那么,小心呢?
李添爵突然叹了一口气,说,她也挺可怜的。其实我和她并不是真正的男女朋友关系。我和她的关系我也找不到合适的字眼来形容。最熟悉的陌生人?还是最陌生的情人?我也说不清。不过,说实在的,我想,也许现在我是真的爱上她了吧。如果今天你没有来找我的话,我是准备明天带她一起离开石狮的。林警官,帮我一个忙吧,帮我给小心买张车票,把她送回家吧。她还小,她走到这一步并不是她一个人的错。好了,我们走吧。
李添爵说完,轻轻地把手中的烟头弹去,烟头落在地上,烟头上的火星被弹落到了地上的一个小水窝里,那火星熄灭的响声像是尘埃落定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的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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