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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天上见”

“我们天上见”

作者: 沈余生 | 来源:发表于2018-05-24 17:25 被阅读0次

    你猜怎么着。

    昨天我还在为余光中老先生的去世感到难过,自作清高地痛斥着那些盲目跟风蹭热度的诸般情景。

    今天一觉醒来,看了眼手机,没想到这份难过又离我近了些。

    早上睁开眼,恍然间感到自己似乎又做了一宿的杂梦,却也不记得到底梦了些什么。

    说起来,寂如死水的黑夜里总缠绕着喧嚷纷杂的梦,倒也奇特。

    本来上午打算着早起赶工,最近期末,办活动又得费心准备。

    得知外公去世,一时居然不知道如何处理眼下。

    离上课还早,窝在被子里,迷迷糊糊想了又想,既不难过也不伤心。

    只是茫然。

    感觉有点像怪诞小镇里,Dipper在叔公的意识空间被Bill把身体捅了个对穿,但因为是意识而不是实体——确是丢失了属于自己的一部分,空空荡荡却出乎意料的不痒不痛。

    就像那句平时里玩笑说的“内心毫无波动”。随后便开始质疑——“我居然不难过?我真的不难过?”

    除了担忧起事情无法按时完成,还真的挤不出一丝难过。

    然后便继续茫然地踏上回家的路。

    雨天,出校门前的路上碰到同学,只是无奈笑笑,家里有事。

    平日里被友人偷偷取笑,我都想发个说说感叹一下,或者之后再跟身边的人谈起。

    唯独这件事,原本真的不想与任何人分享。

    谁也不想说。

    回到家,也希望能面对一室沉寂。

    不能如愿。

    越是想沉默,越是会被周围的人步步提问,花式尬聊。

    每个人都拿出长辈的语重心长。

    自视的醒世箴言,却给不了晚辈成长。

    还没到外婆家,仅仅走入楼道,便能闻见沉重的香灰气味。面无表情的踏进门,尽量显得自己小心谨慎。门口的方桌上铺着素色的桌布,外公的遗像居中放置靠在雪白的墙面上。

    黄菊,白蜡,黑字,俗气的金色香炉,里面深浅不一地插着燃尽的香,地面上摆放的金属盆里有纸钱正在燃烧。

    还有外公的枕头,大概是跪拜的时候垫在地上。

    我还是面无表情。接过香,安静地点燃,插进香炉里,跪在地上,磕头。

    亲戚在边上朝我嚷“多给你外公烧点,多磕几个头。”

    未扎的头发比额头要先亲近地面,我低下头还没触到预想里的冰冷地面,就听见身后的哭声。

    我还是面无表情,但是眼泪却径直滴在了地板上。

    这几天,我听过了很多的哭声,殡仪馆休息厅里别的家庭的老人撕心裂肺的,外公灵堂里的最后一面,姑婆们悲痛欲绝的,我妈站在灵位前一边念着“我的爸爸”一边大哭时的。

    各种各样的。

    我会哭,但是哭不出声。

    感觉从自己不再是个小孩子起,就不会再哭出声了。常是坐在桌前,安静地流泪,周遭的人甚至不会发现;或是在电影院里对着荧幕光影不停地抬起眼镜用纸巾擦拭;或是躺在床上静静地感受脸侧织物逐渐变得潮湿;或是在熟稔的人面前几欲倾诉,还没开口却先淌出泪来。

    我侧过身一边流泪一边想——还好,我还是难过的。

    我以前是个很乖巧的孩子,会安静地听大人讲话,从不插嘴,也不评价。

    直到我也变成了大人。

    直到我不能容忍多嘴的亲戚当着我的面指责我爸我妈的不好,老人们的糊涂。

    直到我开始认真的去听他们在说什么。

    直到我也有了思考后的结论和评价。

    于是开始庆幸我还是个学生,可以躲在象牙塔里不去听也不去管,这些扰人心绪、最令人失望透顶的家庭事务。

    或者说,原本就不该对亲属关系抱有多大的爱与信心。

    其实回家这趟,最想见的人不止我妈和外婆,还有表哥。

    周六晚上我舅说,我哥自己一个人开车去了外婆家拆迁前的旧房子,在那里坐了很久。

    我仍然面无表情,低下头接着玩手机。

    但其实眼泪都快憋不住。

    外婆家的旧房子,几乎是我跟表哥的整个童年。

    不用说也知道——那些属于老式住宅区的特质,可又旧又好。

    旧这个字能透露出的温馨,其实真的令人窒息。

    我能想象我哥,一个快要当爸爸的小伙子,笑起来明亮的没办法。要是刚刚下班,就该还是穿着妥帖的正装和皮鞋。

    我能想象他坐在街口的花坛边,看着房子拆完后还没清理的废墟。

    他不抽烟,大概也会安静地流泪吧。

    他比我大七岁,而这七年里,外公对他的爱应该要更多一些吧。

    因为从小一起长大,我家和他家达成共识,我的外公外婆是他的爷爷奶奶,所以我们就一起喊“婆婆和爷爷”。

    回去的路上,我妈在跟舅妈讲我外公的事。

    他以前做过老师,教过许多年学生,而其实他那一辈,家里不少人都是老师。

    我妈笑着说以前他给她讲数学,她其实一直都听不懂,也一直点头,然后抄下外公算出来的答案完成作业。

    她说他喜欢看书,特别是看小说,也自己写过故事的大纲,可后来没有写下去,不了了之。

    她说他的字写的尤其好看。

    她说他后来不再教书,去做了工人。

    只因为当时那句“知识分子都是臭老九”。

    然后后面便有了大大小小的工伤,也算是运气欠佳。

    还有前几年的车祸。

    可他还是好好的,好好地活在这个世间。

    直到这一次,还是得告别。

    殡仪馆工作人员真的非常专业,无需任何多余的言语交流,全部都能处理的简单妥当,令人叹服。

    灵堂里的最后一面,我其实看的并不真切。因为没戴眼镜,只看到很多的鲜花,很多很多,还有外公闭上的双眼。

    挽词中肯,哀乐悲切。

    然后我抱起那束白色的菊。

    墓园不大,风景还不错。我看着室外逐渐好转的天气,不禁想起朱生豪那句:

    “风和日暖,令人愿意永远活下去。”

    其实从回家到离家,我脑海里浮现的,耳边萦绕的,都是《Coco》的主题曲。

    英文版的《Remember me》

    或是毛不易唱的《请记住我》

    “我虽然要离你远去,你住在我心底”

    “请记住我,虽然我要去远方”

    “直到我再次拥抱你”

    “请记住我——”

    世间永远有生有死

    “不停地爱,爱就永不会流逝”

    我要永远记住这一天。

    直到遥远的未来。

    “没关系。我们天上见。”

    2017.1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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