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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前文）
正等着，朱家的保姆出来了。
我从墙的铁栅栏间隙中看到，保姆拿着一个手电筒，另一只手端着一个小盆子，走到狗跟前，喊着狗的名字，在狗窝前放下盆子。我借着她手中的灯光，看清了整个朱家的院子。狗可能叫累了，发出低低的哼哼声，把头埋在盆子里大快朵颐，绑在它脖子上的粗链子一晃一晃的。保姆看狗在安静地吃东西，摸了摸它的头，就转身进房间里去了。她进去后，关门上，我听到一声“咔哒”声，她从里面把门锁上了。我利用她手电筒闪过的最后一道光线，向大狗吹出了偷狗贼用的箭头，正中大狗的身子，镖隐没在大狗身上浓密的毛里。
大狗愤怒了，叫的声音比刚才要大得多。我躲在墙根下，屏住呼吸。我担心偷狗贼在箭头上涂抹的毒药，会不会已经失效了。如果失效，过会我就得找机会离开。
我清楚地听到，保姆又打开门，走到院子里。她冲着狗大喊了一声，狗停了一两秒后继续叫，但叫声弱了一些。保姆认为自己的喊声有效果了，骂了一句脏话，就往回走。我慢慢地探出头，借助保姆手电筒的光，看到狗爬在食盆旁边，发出哼哼声，保姆以为狗被她的喊声吓住了，可我知道那是箭头上的毒药起作用了。
保姆进到屋去了，一切又恢复了黑暗。镇上其他的狗也慢慢停止了叫声，我只能听到蝉声和旁边小河的流水声。
大狗喘了一会，就没再发出任何声音。我朝着狗窝的方向，丢了一块小木头，大狗也没再叫。我按照之前给我物品的兄弟教我的方法，穿好鞋套和手套，翻进了朱家。
保姆进屋时忘了锁门，实际上她锁不锁也无所谓，这种锁比偷车贼的车锁要容易打开得多。
经过一个短短的门厅，我进入了朱家宅一层的客厅。我隐约能看到一个环形的楼梯，直达三楼。环形楼梯的上方，是玻璃房顶，透过玻璃房顶我居然能看到群星。借助微弱的星光，我摸上了三楼。
三楼楼梯口旁边，一个房间里传出男人打呼噜的声音，门半开着，里面亮着一个小壁灯。
我没想到会这么顺利，我借助小壁灯微弱的灯光，一进屋就看到放在床头柜上的这个盒子。我得感谢我的那个兄弟：他送我的鞋套，在地板上发不出一点声音；他送我的手套，在拿起床头柜上盒子里的两根金条和一摞钱时，也没发出一点声音。
拿起金条和钱后，我看了一眼盒子，盒子里面还有一个本子，没其他值钱的东西了。我看了一眼躺在床上远侧的男人，我认得那就是朱老头，镇上最有钱的人。他没盖被子，肚子随着呼吸一起一伏。我站的这一侧，床是空的。为了防止金条碰撞发出声音，我一手紧紧握金条，另一只手把纸币塞进衣兜，弓着腰，蹑手蹑脚地往门口走。
我没惊动朱老头，我也没惊动朱老太。可能是狗叫声把她吵醒了，她刚才去上厕所，此时正好走回到门口。我弓着腰，倒退着往门外一退，屁股正好顶到了朱老太。
我忍住没敢发出声音，朱老太被我顶到的同时，被我这个半人高的黑影吓到了。她“啊”地一声尖叫，本能地往后退了两步，恰好踩到楼梯边缘，背向后从楼梯上翻滚而下。我转过身，下意识地去抓她，已经来不及了。她沿着楼梯从三楼一直滚到了一楼，她的叫喊声，滚到二楼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了。
我得马上离开这里，如果被保姆或者朱老头抓住，我就死定了。朱老太滚下去的这个楼梯，是唯一的路。我快速走下楼梯，隐约看到朱老太四脚朝天，躺在一楼的地上。前面就是门，我抬起脚，轻轻地从朱老太身上跨了过去。
我握着门把手，产生了一丝犹豫，我能听到四个声音：我的心跳声、朱老头的呼噜声、保姆五音不全的哼歌声，以及朱老太的哼哼声。我定了定神，犹豫着要不要扶起朱老太。慢慢地，我的心跳声减弱了，朱老头的呼噜声没有变，保姆五音不全的歌声变成了一阵一阵的憋笑声。而朱老太的哼哼声，没有了。
我轻轻地打开门，进到院子里，翻过墙，原路返回。狗没有冲我叫。
这一夜，我杀了狗，偷了钱，还杀了人。
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我还在房顶上躺着。昨天偷来的东西放在我的背包里，背包放在秘密仓库里。我根本没有心思去数我到底偷了多少钱，现在我满脑子都是地上朱老太那个黑乎乎的影子。她肯定不会放过我，做鬼也不会。
温度升得很快，我在房顶上待不下去了。
我爹不在院子里，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爬回屋子的。我从房顶上下来，拍拍身上的土，在院子里站着。
我不敢去屋里，我怕他打我。我也不敢去镇上，那会经过朱家，我怕朱老太找我来索命。
我在院子来来回回走着，不知道走了多少时间。
“你怎么还不去镇里上班？”我爹的声音很突然。
我原地一跳，满脸惊恐，伴着一声大叫：“啊！”
我爹也是一愣，他没想到我的反应这么剧烈。他问：“我昨天晚上把你打怕了？”
“啊？没有。我现在就去镇上。”
“我就说嘛，打了那么多次，根本没用！滚！”
我出了门，在家附近溜达。
“万一朱老太没死呢？”我胡思乱想着，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但紧接着就是一阵巨大的恐惧。如果朱老太没死，她有可能认出我。他要是告诉我爹我去她家偷东西，我一定会被活活打死。想到这里，我反而希望朱老太已经摔死了。
我被脑中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搞得头疼。这种难受的感觉，我从来没有过。就算我爹打我，等他打完，我还是可以继续去镇上做小偷。而现在，我根本没这个心思。我头疼死了。
突然我的后背一阵剧痛，我本能地一声惨叫。我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我后面。
“你怎么还没去镇上！”他喊着。
我往前跑，没敢回话。跑慢一点，第二棍就要打在我身上了。
“老子买完酒，如果你还在，我把你打死！”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已经跑远了。
我去的方向是镇上。我想清楚了：如果朱老太没死，我被警察抓住，那我就一命抵一命，十几年后我又是一条好汉。如果朱老太死了，没人指认我，我就晚上回来拿着我偷的东西远走高飞。
知道怎么办，就简单多了。结果怎么样，我努力不去想它。
朱家门口停着几辆警车，我在远处就看到了。我站在路边，不知道该不该扭头跑掉。
不一会儿，我就明白我应该跑掉。一辆警车朝我开了过来，他们来抓我了。
警车在我旁边停了下来，我哭丧着脸，等着警察下车把我抓进去。
警车前面的车窗降了下来，是张警官。
“小丁，你去镇上？”张警官对我说。每次在镇上碰到他，他都会抓着我聊几句。他知道我是干什么的。
“啊？嗯。张警官好。”我不知道该怎么给他说，“张警官好”是每次看到他都要说的。
“小丁，我警告你，你今天别乱搞哦。嗯。如果今天你有时间，可以到所里找我，我请你吃饺子。”
“张警官，你不是过来抓我的吗？”我心都快跳出来了，张警官还绕这么大弯子，来个痛快的吧。
“我先放你一马。不过你今天要是乱搞，我肯定抓你。刚才前面村里有人报警，我得先过去看看。”张警官的车子往前开了几米，他又从车里探出头，笑着对我说：“小丁，下午到所里吃饺子啊。”
看着张警官的车开远了，张警官居然没有抓我。
我继续往镇上走去。经过朱家的时候，我偷偷撇了一眼，在朱家的院子里，估计有七八个警察，我猜屋子里可能还有其他的警察。我没看到朱老太，也没看到朱老头和保姆。我不敢停留，加快步子走了过去。
在镇上，我找了个阴凉的角落坐着。我没心思去偷东西，也没心思去吃饭。我满脑子都是朱老太，根本没有心思干别的事。
我就这么坐着，一直坐到太阳偏西。虽然离落山还有好几个小时，但天气依旧那么燥热。
我正坐着，远远地看着张警官。他似乎在找什么，他好像看到了我，指了我一下，快步向我跑了过来。
“完了，朱老太的事情，我还是躲不过去了。”我心里想着，一阵阵绝望。
“小丁！小丁！”张警官喊着，已经到了我跟前。他一手抓住我的胳膊，喘着气说：“小丁，你怎么跑这里来了。走，跟我去趟派出所。”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我被张警官带到派出所里的一间屋子里，他让我坐在一把椅子上。张警官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中间是一张桌子。
“小丁，你的脸色不太好，你是不是没吃中午饭？”他说着，把一饭盒饺子放在我面前，“来，吃点饺子，我媳妇包的。”
我没敢说话，也没敢吃，心想这么快就开始要吃牢饭了。
“小丁，你知道镇上的朱家吗？我早上碰到你的时候，就从她家出来的。”张警官问。
“我…知道。”我声音有些哽咽，差点就哭了出来。
“今天上午，朱老太死了。”
“我…对不起…”我话没说完，眼泪就哗哗地流了下来。
“哭什么？你认识她吗？”
“认识，嗯，不…不认识…”
“小丁，别紧张。她可认识你。”
“对不起，张警官，哇…”我放声大哭。
“小丁，你先别哭，我有一些话要给你说。你先别哭了。”张警官摸了摸我的头。
我努力地止住眼泪，不发出哭声。
“小丁，我把具体情况，详细地给你讲一遍。我知道你已经长大了，所以我希望你听完以后，能冷静。一定要勇敢面对。”张警官看着我，表情严肃。
“好的，张警官。我会的。”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事情是这样的。”张警官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早上朱老太家的保姆打电话报警，说朱老太摔下楼梯死了。发生这种事，我肯定要去看现场的。朱老太怎么死的，你不用知道。但我们在朱老太卧室里发现了一个本子，里面记录的事情，和你有关。”
张警官说到这里，伸出一只手，抓住了我的手。张警官描述的，和事实有些差异，但我没敢打断他。
张警官继续说：“那个本子记录了朱老太贩卖的十多个小孩子的情况。有一个买主，什么是买主你知道吗？就是向人贩子买小孩子的。其中一个买主，是你现在的爸爸。我们中午已经审问过他，他也供认了向朱老太买你的事实，交代了买你的过程，包括怎么串通好给你上的户口。他买你的时候没有钱，每个月给朱老太还六百多，从记录中看，到现在还没还完。我根据朱老太本子上的记录，联系了你家乡的警方，和你真正的父母取得了联系，根据他们的描述，你在年龄、体貌特征、被拐卖的时间点，都对得上。你真正的父母已经在买票了，估计两天就能到这里。不过，我们还是会给你做一次鉴定，确认匹配了才可以把你交给你真正的父母。如果确认，那你之前的名字和出生日期都是错的。你真正的名字叫蒯乐，大后天会是你14岁的生日。”
那一天，我的世界崩塌了。新的世界什么时候能建立起来，我不知道。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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