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岚大介的《魔女》，一共两册，故事并不连续，是与“魔女”相关的短篇集。脸谱出版社2022年刚出了25K的最新版，更大的开本更好的印刷比东立旧版能够较好地展现五十岚大介细密的画风。上下两册各有3个故事，均为两长一短，故事背景从中东，到亚马逊雨林，再到中国，到北欧，到日本再到东南亚，翻开书页的瞬间，会被各具特色的风光震悍。五十岚大介毕业于日本多摩美术大学，在强烈的个人风格后是扎实的美术功底，或者有人第一眼会觉得他的画面有些潦草，但这种类似钢笔速写的风格却将大千世界信手拈来，统一于同一个充满了神秘感的世界观之下。
翻开《魔女》，是山风的草原，迷雾的雨林，漫雪的森林，荡漾的海岛，更有颇具冲击力的神迹场面。正如本书译者所说，五十岚大介是“把画摆在主体地位”的作者，他的作品的立意、核心都融在画里，而情节和语言只是画的轨道。所以，五十岚大介的作品也常常被认为较为晦涩，缺乏直白流畅的剧情。我个人来说，他的故事确实存在一些不好理解的部分，但他所构建的整个世界观是非常迷人的，唯美、自然、神秘、泛灵，既基于现实世界，又充斥着不可思议的神秘感，这大概是一个，人与自然完全平等的，乡土世界。
回过头来继续说《魔女》。书中的魔女不是通俗小说里骑扫帚、戴尖帽、施魔法、超性感的魔女，原名withes更倾向于女巫的语意，更多是指能运用超自然力的人。封面上“魔女”深邃眼眸牢牢地抓住了读者注意力。法国著名的纪录片导演雅克贝汉曾经说过，当你长时间观察动物眼睛的时候，就能从中捕捉到他们的情感流露。我想这正是五十岚大介总是在故事里，经常进行眼部特写的原因。
故事的开篇就逼格十足，第一页地理，第二页神话，第三页知识，第四页奥秘，第五页世界，第一位出场的“魔女”拥有着一本印满文字的书，里面汇集了流传千年的，包罗万象的书籍，她自认为她掌握了世界的秘密。大魔女的傲慢和从容展现得淋漓尽致。
第一话标题纺锤。最知名的纺锤故事莫过于睡美人里被坏女巫安排的纺锤。西方神话中，命运三女神编制命运的具象化图画就是转动纺锤，慢慢纺出命运之线。用纺锤拉开故事的序幕，就已经暗示了故事中暗含的女神母题。
纺锤将生丝和毛纺出了线，线又可以用来纺织。纺织，是女人的特权，也是很多神秘文化的载体，比如大巨中 东洋人的刺绣，就蕴含了来自东方女性的神秘力量，姊嫁物语当中也提到纺织中包含了一些远古的智慧和秘密。故事出现了另一位女孩，生活于某个游牧部落，她就在在刺绣的过程中，“有一只大鸟进到了我的脑海中”，然后手自动动起来，织出了一幅震惊的作品。部落里的女长老说这是一个“传话”，是“大鸟”选中让她去传话。传什么，怎么传，只有她本人知道。或者说，她也只单纯是知道她要去做什么，但并不知道缘由和影响。要“原原本本”地把内容传递给接收人，带着这个使命，小女孩出发了。
故事中的两位魔女都登场了。生于城市的之前的登场的女巫妮可拉，走上魔女之路的契机是少年时被倾慕的男性狠狠拒绝，恼羞成怒。而巧的是，在告白之前，她曾经去找过一个神秘的老巫女占卜，“你看得到我的未来吗？”“看得到啊，小女巫”。妮可拉问的是告白，而老女巫看到的却显然不是告白。“你的意思是我以后会成为女巫？”受到这个语言的暗示，带着对那个男人满满的恨意，她走上了女巫修行之路，并最终成为了能力超群的女巫。
但是，故事的高潮，妮可拉用强大的魔法唤醒了沉睡在地下的古老的亡灵，向那个她恨了一辈子的男人发起攻击时，却突然被一个小女孩的存在，也就是之前进城传话的小女孩，轻松化解了。妮可拉看不见小女孩，小女孩在他的眼睛里是一道光，自以为掌握了世界一切秘密的她，却无法感知这个小女孩。小女孩什么都没有做，只不过，女孩说，我存在的本身就是对你的“传话”。
很有威慑力的“神迹”
我认为，假女巫的崩溃，表面上是由于她本以为自己掌握了世界的奥秘，无所不能，但事实是，语言的世界仅仅只是这个世界一个小小的部分，还有太多太多语言以外的东西是存在，且无法被语言所掌控的。她无法理解和掌控这样的世界，他自以为是傲慢和骄傲再无立足之处，所以她崩溃了。里层来说，在于她小时候当众被拒，自尊心受损。当她成为大女巫之后，觉得自己已经无所不能了，但没想到再一次在这个男人面前颜面尽失。她自始至终就是一个囿于情感的小女孩，她获取知识的目的非常狭隘，并没有获得魔女的真谛，所以多年后她再去询问当年的老女巫时，老女巫还是坚持叫她“小”女巫。是的，她还是小，她的眼界很小，她的世界很小。所以最后一页当妮可拉被封印在地下沉睡的时候，她所维持的姿势，正是当年在拒绝之后，拿刀逼着自己的那个最怨念的姿势 。
而小女孩之所以能瓦解妮可拉的尸魂大军，我想，背后的原因可能还与宗教信仰有关。妮可拉一开始被拒绝的时候就提到过异教徒的缘故，后来又提到决战的地方这里原来是教堂，现在成了寺庙，政权和信仰的更迭和争执在这片大地上片刻不停。而尸魂军中最重要的君士坦丁大帝，是推动欧洲世界铲除异教徒，从此走向基督化的第一人。回到书一开头的几页，暗示了各种战争的背后大多是信仰争斗，而来自边境的小女孩，大概只信仰原始之神，所以一切派别争斗都化为无形。虽然并不能完全解释故事的所有细节，但不失为一个可能的方向。
语言是个神奇的存在，没有语言我们无法交流，但同时，语言其实是随人的生活而诞生，语言其实有很多种形式，人不应该翻过被有形的语言所束缚。故事中还有一个值得回味的插曲，就是当小女孩在离开家乡去城市里传话的时候 妈妈曾经让她顺便买一个叫做rennet的东西（这里我觉得东立旧版的翻译更好去理解）东立对于这个东西的翻译一直都是以英文读音出现的，小女孩本身和她一路上问过的人都不知道这是什么，直到最后问到了市场主，一下子就知道这个东西是一种凝乳剂。所以对于真正的魔女来说，语言并不是一个已经被固定的概念，而是一个意义的传递，等传达到能理解的人的时候，懂的人自然就懂 所以才又回到那句话 魔女不思考 魔女只是知道。从一开始，神的语言是无形的，编制于图画中，无法解读，只能传递，才会说真正的秘密永远都是秘密 。这就是妮可拉只能理解语言定义的世界，而真魔女应该可以包容一切。
妮可拉读尽书本，以为天下在握，但却走上了一条死路。这个矛盾，可以在第二册第一个故事中得到解答：如果语言与体验不对等，就会走向不平衡。魔女正统的传承，不能只看书，要多体验生活，要去读脚印，去看蛾茧，去劈柴，去做面包。
这是五十岚大介的哲理，大自然是一个海量的信息库，要去体验，要去经历，要去感悟，要去站在平等的角度看待万物，它无法被语言所全部把握，也无法仅仅靠书面语言来传递，因此“大鸟”最想告诉妮可拉的即是“真正的秘密永远只会是秘密”，不要自大到以为通读书本就掌握世界了，你还差得远呢！跟妮可拉比起来，小女孩反而更像是一个魔女，她自小成长在一个亲密接触自然、敬畏自然信仰的环境，她独立思考，她情感充实，才能感知“大鸟”的信息，成为“传话人”。
——神之传话人，即为魔女。
故事开篇的导语是：昔日，有魔女。
昔日。
是昔日。
现在没有了。
大概因为现在，早已没有了乡土生活，早已没有了自然信仰，早已没有了民间传说，人类只听得见自己的声音。
也许古人眼里那些个怪力乱神的世界，那个动物植物还不被完全支配的环境已经无法再回来，但那些还能一试的乡土生活，还能带给现代人一些生命的力量。五十岚大介就是一个醉心乡土生活的人，他其他的代表作《海兽之子》《小森食光》《南瓜与我的野放生活》都是这种主题。别坐在家里了！别只会读书了！回归自然，可能获得生命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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