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目中的大学是卧虎藏龙的。不知道其他大学如何，我的大学真的是卧虎藏龙。之前的一个校长因为贪污公款，在打虎期间被查了，撤了职，关了监狱，他算是一只老虎。另外呢，还有一条龙，我要讲的就是他的故事。
我就读于鲁西北大学，属于电子工程学院。这儿是山东省西北边境的一座小城市——德城。据说现在我脚底下的土地都是当年黄河带来的淤泥形成的。德城是董仲舒的老家，就是那个汉朝向汉武帝启奏“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那人。为了纪念董仲舒，同时也是彰显城市的光彩之处，市区里修建了一座董子文化园。在文化园的中心，有一个巨大的董子雕塑，他单手指天，威武不凡。我对他照了张照片，他单手指天，越看越像是配合我照相摆了个剪刀手。
好了，说这么多也扯得远了，索性再聊一聊不是太要紧的事。鲁西北大学不同于其他学校，没有修建豪华的教学楼，餐厅，寝室还有什么娱乐场所。校园里的建筑多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建校之初的老屋子，也没有怎么翻修，比较破落。最近新盖的教学楼才变得气派了。学校要的不是有多大，也不是有多豪华，最重要的是有学术氛围。很奇怪，就只是因为一个人，这么一所学校就有了学校真正的样子。
我的主人公——卫致远，他就是鲁西北大学的一位讲师，给电子学院和机械学院上中国近现代史的。
我第一次接触到卫老师，是在学校文学社的杂志上。鲁西北文学社会给每一个社团成员递送文学杂志，虽然我是工科男，但是这并不妨碍我与文学社扯上关系。我手头就有一本杂志，上面刊登着卫老师的一首诗——《鲁迅的沉默》：
“你已到了吃人的年纪”
年前年后，吃与被吃，不变的法则
年后，被吃的也吃别的人
去年人们也吃人，有宰杀
也有可笑的挣扎
今年，被吃的人甘愿被吃
去年烹饪单调
今年，可以变着法儿地吃
“可怜的人儿，别用怜悯的目光看着我，
我亦曾同样怜悯地看人”被吃者说
锁链是不必要的
被吃时我欢呼“吃人的时代一去不复返”
屠刀落下的一刻，我看到，鲁迅笑了
鲁迅抽了口旱烟，笑了
鲁迅没有说话，我也没有
毕竟，我也到了吃人的年纪
诗中这么写道“被吃的人也吃别的人”，这就有疑问了，已经被吃掉的人怎么能再吃别人？所以可以知道，这里的“吃”是更深层的意思，这指的就是鲁迅曾经说的“人吃人”的剥削。不仅那个时代有剥削，如今也有，资本家对工人的剥削，房地产商对农民的剥削……我们还自欺欺人，高呼着这个时代已经不“吃人”了。“被吃的人甘愿被吃”，我不说话，因为“我也到了吃人的年纪”，别人压榨着我们，我们也压榨着别人，所以我们都不说。我们还在沉睡着，何等悲哀！
不敢再对这诗做评价了，因为对于一首好诗，做过多的评析往往显得傻里傻气。很多东西说不出来，诗传达出来的东西需要去感受，这种感受是直观的文字表达不出来的。许多评析者妄图用直观的文字去剖析一首诗，若它真的能够被完全剖析出来，又何必写成诗呢？
我看过这首诗后，品味了好久，记住了作者的名字——卫致远。在诗歌之后，有一段诗人简介：卫致远，鲁北德城人。鲁西北大学讲师，著名诗人，著有《海里的太阳》《屠刀》等诗集。其诗怪诞，常常洋溢着抑郁悲观的情绪，给人新奇，惊世骇俗之感。
简介中说作者是著名诗人，而我却实在没有听过。的确，有许多才华横溢的作家诗人都不曾被大众认识，他们只是在那个圈子中有名。他们的诗作，从来不比那些声名远播的诗人差劲。
卫致远是我们学校的老师，有幸，他成了我的近现代史的任课老师，有幸，我与他能有所交集。
第一次在课堂上见到卫老师，对他的印象就是随性，带着一些颓废，胡子拉碴。他人高，不显胖，也不显壮，但是看着身板结实。他会给人一种错觉，让人以为他没有感情。他脸孔平静，没有一点波澜，说话的语气也没有感情，波澜不惊。不过能让人喜欢听他说话呢！
卫老师第一次给我们上课，走进教室，闹哄哄的声音一下子静了许多。我们看到他拿着一本书，还有一罐饮料，细看时，发现那是一罐啤酒。因为这罐啤酒，人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对他的兴趣一下子大了许多。我之前读过他的诗，现在一见本人，真是与众不同。
他把书和啤酒随性地往讲台上一放，拿起粉笔，写下遒劲的三个字“卫致远”。他说：“我叫卫致远。”
他没有再说其他话，就翻开课本讲课。他“唰唰唰”地翻过了好几页，说：“前面很多内容没必要看了。”他拿起课本，读着：“幸亥革命推翻了满清统治，但是这是一次不彻底的革命。不久之后，革命果实就被袁世凯窃取了。”
讲台下响起了一片“唰唰”声，大家把书本翻到了“辛亥革命”那一页。
“纯属放屁。”卫老师将书往讲台上一甩。他说话平静，甩书也很平静。像是大海，风平浪静的海面。
他继续说：“革命军起义，成功占领了武昌。但是革命军实力单薄，若清朝大军围剿，他们必将覆灭。幸亥革命也就没有‘不彻底’之说了，而是‘不成功’。”
他停顿下来，拉开易拉罐，喝了几口啤酒。卫老师的与众不同显然引发了大家的骚动，人们窃窃私语。有许许多多的那么一刻，所有人都将手机收了起来，都抬头看着老师。这情景在其他课堂简直是不可能见到的。
卫老师又接着说：“革命军本就没有实力颠覆满清政权。是掌握重兵大权的袁世凯和革命军达成一气，逼迫清帝退位。注意，是袁世凯逼清帝退位。如果他调兵镇压革命，恐怕这次幸亥革命不会成功。说袁世凯窃取革命果实是不公平的！”
卫老师又拿起啤酒喝了几口：“有人拿复辟一事抨击袁世凯。其实复辟实行君主立宪制未必不是一种选择，英国的君主立宪政体就让他们强大了起来。”
他就是这样与众不同，每次上课都会让人耳目一新。卫老师与同事的关系并不好，平时独来独往，没有朋友。他这样的人不容易接近，一些人尊重他，而一些人则拿他当疯子对待。
其他任课老师都会问我们，“你们近代史老师是谁？”上次高数老师就这么问了，她得知卫老师任课，就说开了。一个早上高数课有两个小时，其中一个小时二十分钟都是在扯卫老师。我们高数老师快退休的，女教师，年纪大了，话说得也多。老师姓高，但是个子不高，我坐在凳子上和她一样高。我并不算高，一米七多的身高。
高老师举起胳膊趴在桌子上，皱着眉头：“哎！我去！怎么是卫致远呢！”
几个女生“咯咯”地傻笑着。
高老师说着一味地道的山东话，配合着双手挥舞，有些滑稽：“你们那卫老师脑子有点毛病，我不是说他不聪明，他很聪明，他肯定比我还聪明，他的聪明不是正常人的聪明，他可能是聪明过了头，他的聪明跟平常人不一样。他就是脑子里少了一根筋，平常都不想些好的，都想一些乌七八糟的东西。他是有才华，他写的几首诗我都看过，可能诗人都这个样子。我知道他上课什么样子，也不知道学校领导怎么想的，还让他教书。这样的人不应该教书，是屈才了……我跟你们说啊，千万不要听他的瞎掰扯，他就会把学生往坑里带。你否问为什么，听我没有错。我是有经验的，小伙子们大姑娘的都聪明，但是没有经验，以前不就是有一个学生被他影响，自杀了么……”
她意识自己说漏了嘴，话锋一转：“上课上课！”
同学们问：“谁自杀了啊！”
“没事没事，否问那么多，上课上课！”
后来我知道，有一个女学生跟卫老师有所牵扯自杀了，当时这事情可是引起轩然大波，学校一压再压，经过时间的推移，这件事才慢慢地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就是在前年的时候，发生了一起重大的枪击事件。犯罪嫌疑人是怎么搞到枪的，也没弄清楚。这起事件可是震惊了中外！
高考前两天，山东省济北市，运送高考试卷的车子行驶在去往考场的路上。那时候车厢两面还明目张胆地印着“高考试卷”，生怕没人知道。车子还在开着，一身枪响，就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就在许多呆瓜还以为谁在放鞭炮，就在小情侣们亲昵地勾肩搭背，就在高中生站在楼顶犹豫着要不要跳下去，就在菜煎饼摊子麻利收拾好躲避城管的时候，就是这样一声枪响，从侧面击穿了那辆车子的玻璃，穿过司机的脑袋，又穿越了另一侧玻璃，把司机的脑浆画在了裂成蜘蛛网模样的玻璃上。车子猛一偏方向，撞坏了旁边的雪弗兰轿车。
大街上几乎就是同时，他们还没被枪声吓到，被车子碰撞的响声惊到，同时忽的停下脚步，忽的耸着肩膀。
行人惊魂未定，惊叫不断，四散跑开，生怕自己会中枪。四个蒙着脸的飞车党不要命地在车子和车子的缝隙中飞驰着。之前有人已经看到了他们，他们就躲在小巷子里，枪声一响，就开着车子出来。
这群人拥到那辆车旁，强行破开了车厢后门，将里头的试卷解开绳子，呼啦啦地都扯了出来。一人抱着一沓试卷，开着摩托车，让手中的试卷飞得满大街都是，白纸纷飞，像是在宣战。
四人跑了，行人报警的报警，自拍的自拍，合影的合影，晒高考试卷的晒试卷。一时间，微信朋友圈还有QQ空间里传遍了枪击事件还有高考试卷。这么说吧，事情发生在北方的济北市，仅仅只是过了一个晚上，广大湛江的朋友们，朋友圈里也已经爆满此次事件。
官方媒体并没有立即公开报道此事，人们对高考试卷是否泄题还抱有疑问。这两天最焦虑的就是考生和家长，如果高考试卷真的泄露了，那么考试怎么办？
新浪官网上做出回应是高考前一天晚上的深夜，证实确定是恐怖分子袭击了高考试卷的运输车，高考试题已经泄露。许多考生都是在第二天起床时候得知消息的，高考不定期延迟。这就让人焦虑或让人开心了，有人觉得，早点考完早点安心，高考本来就来，出这么一档子事，指不定什么时候再考，心烦；有人却很开心，真是太棒了，高考推迟了……
大家也能看到，在影响高考秩序这一大事下，司机的死亡没有多少人注意，舆论纷纷，都是讨论恐怖袭击对高考的影响。
意外之后，高考推迟了十天，启用了备用卷子。并且全国各地考点都安排了警方人员维持秩序。那一年，高考也算是成功举行了。之后，虽然投入了大量的精力去追踪嫌疑犯，但是调查效果并不理想。
就是去年，我高考的那年，试卷运输车蒙面变成了最普通的货车。枪击案没再发生，但是济东市发生了一起重大的血案。六月七号早上第一门考试结束，济东市立第一中学一考场的两位监考老师收好试卷，刚走出教室，就被两名考生用刀子捅穿了肚子，血流一地，光洁的瓷砖地上浮着花一样的血色。两人当场死亡。考卷随即被两个丧心病狂的歹徒焚毁。
这两人没有逃脱法网，被学校的保安制服了。有一个看着还很年轻的保安，肚子上挨了一刀，躺在地上，血不停往外流，这场面看起来不太真实，但这就是真真切切发生的事情。保安嘴唇痛苦地颤抖着，其他人用衣服给他使劲堵着伤口，但是不管用。
一时间场面混乱，不少学生亲眼目睹了监考老师被杀，保安被捅的血腥场面，胆小的中学生们吓得不敢动弹。一个保安手里拿着电棒，噼里啪啦地响着，他呲牙咧嘴，气呼呼地走来走去，嘴里吐着骂娘的字眼，他粗壮的手臂上血管喷张。
歹徒是被判死刑了，媒体报道两人并非应届高中生，并且把此事和去年的枪击案联系在一起。人们纷纷猜测这两起恶性事件会不会是某个组织策划的，并且开始担忧明年的高考会不会再出事。一时间人心惶惶。被焚毁的试卷没有了下文，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处理的，我知道我顺利地考上了大学，其他人也都顺利考上了大学。
为了保障高考秩序，上级下令，高考考点不再设于高中，向市最高学府迁移。每所大学高考期间封锁交通，军队和警方派出安保人员维持秩序。监考老师都由军警接替。
鲁西北大学在今年会设为考场，为了避免闲杂人等混入校园，到时候在校生们基本上都要离校。
我的寝室在一楼，窗户那一面正对着校园南北主干道，大门在另一侧，一开门是走廊，走廊的边上有窗户，窗户外边是人烟偏僻的角落，和南北主干道的人来人往截然相反。有一次我无意间通过那扇窗户，看到了一只褐黄毛色的小猫。猫很小，看起来是刚出生不久的。它爪子很小，抓着地面走着。我朝它吹了一声口哨，小猫受到惊动，惊恐地抬头看着我，全身都紧绷着，一动不敢动。我又弄出了一点声响，它就一溜烟钻到了水泥石板底下。那块水泥板就在这扇窗户不远处。小猫的藏身之处堆着垃圾，偏僻的地方总是有许多垃圾。看来这是一只野猫。
我在走廊上站了许久，不见小猫出来，就扫兴地走了。打算走去食堂买些吃的。春日已过，开始进入夏季，内陆的气候说冷就冷，说热就热，虽还不是炎夏，也已经让人热得难受。女人是对温度最敏感的生物，这不是才刚热起来，大街上的女生们都是短裤短裙的穿着，大腿小腿都在晃荡。
太阳已经很晒人了，让人不自主地皱着眉头眯起眼睛。突然不想在餐厅吃饭，于是我就走出学校，沿着楼房在太阳底下的阴影走着。大街上，悲伤的兔斯基坐在路牙上，总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大熊猫挺着肥大的肚子，喝着冰镇青啤，在小摊位上抄着煎饼果子。在街道两旁有宽阔的人行道，在人行道上安着一排街机，那是类似游戏厅里的那种铜板游戏机的游戏机。不同之处就是它可以直接投硬币。
给我印象很深的是那只红色的狸猫，他几乎每天都会在这儿打街机。他打得很厉害，玩拳皇没有任何人打得过他，每天都有一些挑战者在他身边坐下，每次都是他们灰溜溜地输。有一次我看着好玩，就同他较量，一番拼杀之后，我也是输得一败涂地。末了，狸猫抽出两根泰山香烟，帮我点燃后，自己也抽着，烟雾萦绕在我们头顶。香烟的味道很不错的，许多人排斥它，都是因为之前公众一直在宣传香烟有多少多少的危害。其实什么东西没危害呢？啤酒喝多了也会出事。生活就别那么多顾虑了，想睡觉就睡觉，想吃饭就吃饭，由着自己的性子。
他说自己叫阿狸，一年前弟弟小狸负气离家出走。他说：“我爸妈早就没了，从小就是我和小狸相依为命。我处处想着小狸，就是给他管得太严了。他喜欢打游戏，可是我不让他玩，一赌气这傻狸子就走了。给我留下一封信，说自己去流浪……”
阿狸一连抽了许多烟，他说着：“一走就没回来过，我找了好久，从来没有音信。他喜欢打游戏，我就在这个等着他。他会回这里来的。”
我也抽了许多烟，把最后一口烟雾吸进嘴巴，用鼻子狠狠地吸了一口气，吞进肺里，我用脚踩灭了烟头。我们又对战了一把游戏，结束后我就告辞了。他是一个好哥哥，真的！
我买了一袋子小笼蒸包回去，路上思索着猫吃不吃包子呢？想想肚子饿了什么东西不吃呢？遂打算给寝室边上的小猫喂包子去。
太阳真的很大，晒得我想揍人。“美团外卖”“百度外卖”在校园里跑着，外卖员真的是辛苦！
一个穿着白色衬衣的中年男人虎里虎气地撞了我一下，从我身后走过，他跑动起来，撵上前边一个教师模样的人，二话不说用胳膊肘勾住那人的脖子，把他放倒了。
我发现那人是卫老师！之前还有一股想要发作的怒气，这时全忘了。我呆站一旁，看着眼前的一幕。
“我艹你大爷！”那男子拿脚狠命踹着卫老师。而卫老师佝着腰背趴着，并不反抗。两个发现状况的保安冲上前来，三两下把那男人制服了。那人涨红着脖子，满腔怒火：“我日你个狗犊子！怎么还不死！……”
卫老师不改往日的从容，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安静地看着那个愤怒的男人。
保安把那人带走了，两人嘀咕着：“怎么又让这人进来了？”“我也不知道！”“这都是第几次了？！”“卫老师也是造孽啊……”
卫老师自顾自地走了，他还是平静的表情，忧郁的神情。是的，他身上有一种诗人的气质，这样的人，他的眉宇之气异于常人。第一眼也许看不出他的不同，只要有时间接触，你会发现，他身上的一切特质，他的言语和神情，无不是他的睿智，他丰富的自我世界的流露。
不合于世俗之口味的事情总是被传言着。我从别人口中听闻了卫老师从前的事迹，不能全信，但是其中肯定有几分根据。
在大我们好几届的学生中，有一个班是卫老师带的，那时候他刚来教书。卫老师与众不同的气质，魁梧的身材，还有他耀眼的才华，无不让他闪耀着男性的魅力。虽然他常常不修边幅，可是看着全然就是诗人的颓废，诗意百般，让许多女人春心萌动。班级里边就有那么一个女生，同卫老师有了瓜葛。
喜欢写东西的，能写东西的人，心眼都不坏。最重要的一个特点，他们感情都很细腻。我是相信卫老师可以有师生恋的，对于他，同性恋我也会相信。我并不是在说坏话，因为他并非普通人，感情细腻，不会被世俗的思维禁锢，自由去想，自由去做。
那个女生名字叫何燕。何燕总是很安静，在其他女生叽叽吱吱地拉话时，她总是在边上抱着一本书看着，或者看手机里的小说，她经常去图书馆，学习上心，从来不缺课旷课，全然是一个乖乖女。谁都想不到，这样的乖乖女，有一段时间接连逃课，甚至深夜不归寝室。不久，大家耳中就传来了何燕在浴室中割腕自杀的消息。
她用水果刀割开了左手的脉搏，把开口泡在卫盆里，鲜血像花一样染红了白水。何燕因失血过多死亡。
在这之前，校园里就流传起了何燕与卫老师的流言。这源于一次广播事件。何燕是学校广播站的成员，她每周都会播放广播。一次，何燕正常地讲完了广播稿的内容，就在当天广播就要结束的时候，她面对全校说：“卫致远！你听得到吗？我喜欢你！”她声音有着哭腔：“卫致远！我真的喜欢你——喜欢你……”
许多人听到了这样意外的小插曲，经过大家的传言，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这起广播事件。卫老师肯定也知道了，就算没有听到广播，也会有同事给他讲。在沸沸扬扬的广播事件之前，何燕的班级里早就是传开了她与卫老师的恋情，两人对大家的询问和嬉闹都是回避，大家对此事还是介于信和不信的。这次广播一出来，大家就彻底相信了。师生恋从班里传到了系里，从系里传到了校里。
有人说，何燕怀孕了，她非常害怕父母知道，所以就自杀了；也有人说，何燕怀孕了，卫老师因为她怀孕所以不要她了，何燕悲从中来，自杀了；还有人说，何燕怀孕了，卫老师又有了别的女人，何燕受不了打击，就自杀了。
何燕在单亲家庭中长大，母亲很小的时候就离她而去。这样一个宝贝女儿自杀了，她爸爸受了不少的打击。何燕爸爸三番几次去学校讨要说法，也是听闻了传言，找去卫老师算账。卫老师说：“何燕的死和我有关系，但是……”他这么一说，鼻子就挨了一记拳头，鲜血直流。任卫老师怎么解释，那人一根筋地断定卫老师该负全责。
那人还不解气，还要往上扑，要不是被人拦住，还不得再弄出人命来。何燕爸爸被三个人抱着胳膊，挣扎了几下，登时泄了气，他无力地跪倒在地上，这么一个长相硬朗的男人哭出了声来。在场的人们纷纷扭过头，不忍心看着他的悲伤。
我想卫老师心底也是非常难受的，平常看来他是那种沉默的人，都把情绪压在心底。
何燕的爸爸去法院告了卫老师，但是确凿是何燕自杀，他败诉了。不过他并不死心，一直到现在还不停地找卫老师的麻烦，总是跑到学校里来。上次我见到的那个中年男人就是他。
何燕怀孕，我并不怀疑，卫老师又找了其他女人，这也说不定。也许事实又是另一种样子，说不清，以前的事情了，也就是卫老师心里最清楚。
前不久一段时间，德城环卫工程学院有一个女生在篮球场上吊了。她把绳子吊在篮球架上，就这样吊死了。她死的时候还挺着一个大肚子，大家都猜测可能是男朋友把她甩了。一直到现在，那个男生都没有出面，真是一个怂包。
事情还没有完，据传闻，每天晚上十一点过后，都有人看到在那个吊死人的篮球架边，有一个披散着头发的女鬼。女鬼的脖子被栓在铁架上，它抱着一个婴儿，围着铁架子一蹦一蹦地跳。
事情也真是骇人听闻，许多人不相信。这不信邪的人当中，一些人胆小，从没有去亲眼看过；一些人胆子大，晚上叫着几个朋友凑伙一同前去，这些人回来以后都神秘地说还真的有这么一件邪事。
也不知道那个背后的男生有没有去见识过，他八成被吓得不行了吧。
卫老师给我们布置了一个作业，写一篇论文——《我看蒋介石》。他布置作业的时候，在黑板上写下这五个字，其他也没有多说，只是用粉笔在“我看”两个字下面画了很粗很粗的横线。他拿起酒瓶往嘴里灌了一大口，继续上课。
我很认真地把这篇论文写完了，我觉得题目挺有意思，再来我也喜欢写一点东西。其他同学基本上就是在网上搜一搜，照着抄一遍，让他们写东西，也真是难为人了。
我在论文里面说蒋介石是民族英雄，因为他领导着中国人民赶走了日本侵略者，打赢了卫国战争。我还提到了他的主张“攘外必先安内”，我认为这是非常明智一种做法。只有安定了国内政治，才能够全心全力抵抗外敌。历史也证明了这一点，国军没有把异己铲除干净，这为后边自身政权的颠覆埋下了巨大的隐患。
我不知道卫老师会怎么评论我的文章，不管怎样，我自己写，总比抄别人的好；我写自己的想法，总比搬用别人的说法好。
交上论文不久，卫老师把我叫去了他的工作室。卫老师的工作室比较狭小，一张书桌顶着墙壁，另一面墙壁上摆着两个书架，摆满了书本。
我一进门，就说：“书好多！”
卫老师笑了笑：“真是最好不过的赞美！”
他正在抽烟，屋子里一股烟草味道，烟雾弥漫，我并不排斥烟。他扬了扬手中的香烟，问我：“要我把这东西灭了吗？”
我摆摆手：“没事没事，我不介意。”
他指了指书架：“你看看，这些书你想看都可以借。”
我盯着那些书本，其中有《猜火车》《在轮下》《洛丽塔》《局外人》等，多是一些我没听过名字的书。
“有许多默默无闻的作家，写出了最震撼人心的作品；还有很多天才的作品，因为人们难以理解，湮灭在历史当中。”卫老师“啪嗒”一开打火机，又燃着一支烟。烟灰缸里面已经满是烟头。
我指指他手中的烟，说：“是不是太吝啬了一点。”
他哈哈笑了，给我掏出一支烟，为我点上火，我们俩人一起吞云吐雾。我觉得也没有哪个老师会同学生一起抽烟，这也是没谁了。
他问我：“你平时都看一些什么书？”
“看小说会多一些，看过《了不起的盖茨比》《白鹿原》《平凡的世界》这些。”
“读的书倒是不坏。你觉得文学到底是怎样的呢？文学该赞扬美，还是该去讽刺，或者别的什么？”
我略微考虑了会儿，说：“赞扬，讽刺，都是不同的方面，文学都可以去做。文学要有好的文字，还要有思想，最重要的我认为是感情。”我补充说：“文学应该源于生活，高于生活。”
这是盗用别人的说法，因为再具体我也讲不出心底的想法。
卫老师点点头，他像是在赞赏我，这让我有一些激动。
我继续讲：“在所有文学体裁中，我认为诗歌和小说是最具有价值的。两者都具有很强的艺术性。小说从生活中取材，源于生活，可以揭露丑陋和阴暗的东西，但是该给人希望。”
卫老师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走到书架前，扫了一眼，很快就抽出了一本书，他递给我。是一本小说，苏童的《米》。
他说：“你把这本书带回去看看，对你会有帮助的。”
我接过书。我听说过苏童，但是没看过他的书。
卫老师又说：“这次找你来是因为你交的论文……”
我眼睛一亮。
“写得挺好的，有自己的想法。”卫老师说，“以后你有空就可以来找我，我们一起聊聊天抽抽烟啊什么的都可以。”
我笑着说：“好的！老师！”
我告辞之时，老师又说：“有很多了不起的作家，你从来没有听过他的名字，他们不被大众了解。他们创作出了许多有价值的作品，等着你去慢慢挖掘。”
我点点头。
我发现卫老师挺好相处的，哪有外面传闻的那么坏。
《米》这本书并不厚，我很快就看完了。可能是我读的书并不多，像《米》一书中这样消极的情感很少读到过，整本书里没有平常见的所谓“正义”“良心”“爱情”，它基本上就没有这些美好的东西。书中掌柜的善心被主人公的仇恨淹没了，还有令人绝望的生活，人与人之间莫名的仇视……这些东西生活中都有，到处都有，苏童把他们都发掘出来了。书本的最后，准确来说，出现了正面的东西，主人公带着一车厢的米返回故乡，他的记忆中有故乡美丽的模样。但是他却死在了路途中，与他同行的儿子对他满心仇视。
我迫不及待地带着书本找卫老师探讨，苏童写得真的是很好，但是他这样子挖掘阴暗面会不会不好？我们从小就接受教育，要阳光要积极要在困难面前百折不挠。
卫老师说：“写一样东西，无论写什么，把它的特点或者某些值得写的东西写出来，只要写出东西来，就是好的。”
他继续说：“比如，你第一次扒光了一个女孩的衣服，你还和她上了床。把这个过程写出来，看似不道德，但是你把细节把过程都描绘出来，让读者面红耳赤，有反应的有反应，有共鸣的有共鸣，那就成功了。”
这些在私底下讲讲，我俩相视呵呵傻笑着。
卫老师接着说：“哪有什么道德和不道德的书，只有优秀的和不优秀的书。《心灵鸡汤》就优秀吗？我想可不见得。正能量是一种变相的阿Q精神！”
“正能量是一种变相的阿Q精神。”我品味着这句话，十分有道理啊！
现在已经是晚上了，老师出神地看着窗外的夜色。他突然问：“你听过德城环卫工程学院闹鬼的事吗？”
我点点头，问：“老师，你信这个？”
他说：“信不信，看看就知道了。”
我一时懵了：“你是要去看？”
他点点头。
“现在？”
“来！我们一起去看看。”
“走就走！”
其实我也一直很好奇，那到底是咋回事。现在有个老师和我一起，是个好机会。
夜色很深，路上已经没有了白天的模样，许多东西在路灯的照射下变了颜色。德城环卫工程学院距离鲁西北大学并不远，我们走了十分钟的路程，就进了校门。我之前还没来过这学校，卫老师看起来倒是轻车熟路，我跟随着他的步伐。
卫老师慢下脚步，示意我轻声说话，他压着嗓音说：“就是这儿了。”
我跟着他的目光看去，在路灯的映照下果然有一个人形的鬼魂围着篮球架子在那儿不停地蹦跳着，她的脖子被栓在铁架子上。除了那个女鬼之外，我们还看到有一个男生在慢慢走近她。我和卫老师窝在角落，屏息静气，只是探出脑袋观察这惊悚的一幕。我重重地咽了一口唾沫，那男生会不会被鬼害死？
那女鬼注意到有人慢慢靠近她，就停下脚步，不再蹦跳。那男生显然是被那鬼突然的动作吓着了，愣得站了一会儿，但又迈动脚步朝女鬼走去。
那女鬼此刻竟然就像一个母亲那样，看着怀里的婴儿，她温柔得晃动着双手，在抚慰这个小生命。那男生朝她伸出双手，天呐！他这是向女鬼要孩子？！
出乎我意料的是，那女鬼不舍地紧紧抱了抱孩子，就把他递给那男生。她就静静地看着那男生笨手笨脚地抱着孩子，随后便消失不见了。偌大的篮球场，就剩下男生抱着那个婴儿。
不用说我们也明白，这男生就是孩子的父亲。那女鬼以后不会再出现了，她的心愿已了。在以后，还会有人听闻传言来到篮球场一探究竟，他们看不到女鬼，所以女鬼之事在大家眼里变得半真半假。时间久了，大部分人就都不信这事了，然后所有人又回到了普通的生活中。
为了迎接高考，整理秩序，鲁西北大学提前两天封校。为了安保，德城市下了大力气，大量的警方和军队人员驻扎在学校里。大学周边的交通都被封锁了，马路上开着轰隆隆响的装甲车和坦克。军人们排着整齐的方队，在军官的指挥下走来走去，一个个都“嗷嗷”叫！
我平时也关注新闻，全国上下都调用了军警来维持安保。高考，必须要不出意外地举行！
为了维持秩序，学生们都按学校要求搬去了外边。卫老师找我说，图书馆里需要整理，高考这几天是个好机会，让我过去帮忙。我欣然同意了，老师那几天也过去帮忙。他帮我给学校打了招呼，这几天我就住学校里了。
高考这一天，我走在去图书馆的路上，学校里只有警察和军人，还有应届的考生。士兵们手里拿着吓人的大枪，里面都是装着真真正正的子弹。在以前，我有一个军人梦，想考军校，由于种种现实原因未能如愿。在这里也不再扯了。看着这些腰板笔直的士兵，我心里别提有多羡慕了。
卫老师已经在图书馆里整理书本了，他看到了我，说：“其他学生都出去玩了，我没想到你能留下来。”
我说：“去外边玩，还不如待图书馆里看点书呢！”
其实就是前两天钱花得有些厉害，剩下的生活费勉强够这个月的伙食费，我是不敢出去和朋友浪了。
我们的工作就是把一些书架的位置调换，把书按顺序卸下来，再按顺序摆到另一边的书架上。活看着不太累，但是干了一会就出汗了。
去年的我在这个时候，正走在考场的路上，一回头，后边人头攒动，好多好多的人。现在想想当时紧张的心情，还心有余悸。有几次做梦回到了高考前的备考阶段，在梦中都是紧绷着心，不敢松懈。
看我满头的汗水，卫老师叫我去休息。我用杯子接了点水解渴，倚靠在窗前，看着校园。已经过了九点，学生们都已经坐在教室中考试，校园里安安静静地没有一点噪声。士兵们安静地站岗和巡逻，一切都秩序井然。
无意间我抬头，看到天空中飞着一个奇怪的东西，速度很慢，仔细看时，我发现那是热气球。哪来的热气球？我喃喃自语。我探出身子，这时看到天空中满满地飞着都是热气球。地上的士兵似乎发觉什么异常的情况，正紧张地奔走着。
突然，一个气球失去了浮力，从空中掉落下来，落在校园内的草坪上。一个士兵发现异常，立刻跑过去查探情况，就在这时，那东西“轰”地爆炸了。士兵被炸开了，一只胳膊也被炸开了，草坪炸出了一个大坑。士兵没有挣扎，看来他是登时没了气的，断胳膊还在汩汩地流着鲜血。
我愣着了，这么一个人说没就没了？！空中的热气球一个接一个地落下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把我惊醒了。我“咔”一声关上窗户，往屋子内躲。我已经听到了学生们的尖叫声，还有士兵们奔走发出的口号声，校园内已经一片混乱。卫老师在窗户边看了一下情况，也明白怎么回事了。他拉着我，要往一个桌子底下钻。又是一声爆炸声，我明显地感觉到我脚下的这栋楼在剧烈地摇晃着，天花板上的石灰唰唰地不停地掉。
又是一声剧烈的爆炸声，这声音很短暂，只一下子我就什么都听不到了，我感觉脑袋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哪个混蛋这时候还打我？我控制不了身体，我往后倒去，卫老师没有抓紧我的手，我离他越来越远。眼前弥漫开一片血红色，越来越浓，然后我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等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看得好模糊，身体被咯得好难受。我艰难地抬了抬脑袋，发现身边都是瓦砾废砖头。我隐隐看到自己胸前一片暗红色，我的胸口被炸出了一个窟窿！我耳朵轰一下又听到了声音，救护车“滴嘟滴嘟”地响着，我猛地感觉全身都好疼，好疼！
有人在我身边蹲下，我看到他是卫老师。老师额头上包着纱布，他也受伤了。还有一个女生也在我面前蹲下，我看着她，我眼前还是有些模糊。她伸出手，轻轻地摸着我的脸，好温柔，我看着她，眼睛慢慢清晰了，我整个人都动不了，只是看着她。她好漂亮。
她用手堵着我的胸口，我没有任何害怕。慢慢的，我感觉身上的疼痛都没了，胸口好舒服。我闭上了眼睛。
等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我还是浑身都不能动弹，我看到卫老师抱着那个女生，女生的脑袋贴着老师的胸膛。他们不舍地分开了，女生转过身走开，一走一回头，恋恋不舍，终于，她一转身，消失不见。
他怎么就消失不见了呢？我闭上眼睛考虑这个问题，再次失去了意识。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还是躺在瓦砾堆上，我活动活动了胳膊，我有一种大病初愈的舒坦感受。身体消耗巨大的能量，挺过了难关，让肚子很饿。我看到胸前的衣服破了一个窟窿，染着血色的痕迹。我很意外，我摸摸胸膛，不停地扣着胸口，为什么？我一点事都没有！但是破开的衣服显然就证明着我曾经受伤了！
卫老师不在我旁边，我走出瓦砾堆。我看到，校园里已经一片狼藉，楼房几乎都倒塌了，原来的图书馆只有一面墙还在站着。地上躺了很多尸体，家长们在遗体面前伏地恸哭。
我失魂落魄地走着，我还活着。我突然领悟过来，脑袋就像是被利器穿过，刚才和卫老师一起的女孩是何燕！
我想找到卫老师，但是根本没有一点影子。我漫无目的地走着。我原来的寝室楼已经被炸毁了，我看到那只红色的狸猫——阿狸跪在地上。我走近，看到他怀里抱着一只小猫，这只猫就是上次我在寝室看到的流浪猫。猫已经咽气了。原来他是一只狸猫！他是阿狸的弟弟！
我在他旁边坐下，他只是看着弟弟，不停地抚摸着他的脑袋。他弟弟紧紧闭着眼睛，任哥哥多么悲伤也不再睁开。
从这以后我没再见过卫老师。
所有人都搬到了另一个校区上课，还有的系借用环卫工程学院的教室上课。学校正在重建，慢慢的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不久之后，我听闻卫老师自杀了。他用刀子割开了脉搏，把手泡在水里，同何燕一样。他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没气了。
对卫老师的自杀，我心底挺难受的，我也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难道跟上次何燕的出现有关？
从这以后很久，一次我走进一家书店，无意中看到了书架上立着一本诗集《尊严》，作者——卫致远。我颤抖着手把它取出来，端详着封面，盯着“卫致远”三字看了好久。随后我买下来这本书，我撕开封装，序言里介绍了卫致远是何许人也，没错作者就是卫老师！第一首诗就是《尊严》。
尊严
我要用刀割开脉搏
我做了承诺
每个人都会死
但不是所有人都有承诺
有些人是被迫着生，
被迫着死
我热爱生命，也热爱
生而为人的尊严
衰老，病痛
让人佝偻了身躯
它们把你的尊严打倒
然后，再剥去你的生命
就像剥去死狗身上的皮毛
有些人是被迫着生，
被迫着死
我热爱生命，也热爱
生而为人的尊严
我把这本诗集好好放了起来，有时候无端地还会想起卫老师。
在一次梦中，我看到卫老师牵着何燕的手，笑着看着我。他们站得远远的，何燕温柔地笑着，她是那么地美。我朝他们走去，卫老师突然喊：“别过来！快回去！”我停下脚步，我清楚地知道我不能走到他们那个世界去。他们朝我挥了挥手，他们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然后我看到了月亮，他们是到了月亮上吧，月亮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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