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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此时的晚风到底是什么模样,是没有褪去蜀地寒冬的阵阵凌冽,还是捎来了初春的微凉?只知道,山里那种高大的我还未来得及问长辈它叫什么名字的树木,散开大的枝丫间,是又点缀上了姜黄。镶嵌在林间枯黄中的野生的油麦,或许你会觉得怪异,但是它真真的就是身穿夏天的衣装,这一切,都被晚风在人们在屋子里围着温暖的炉膛的时候,悄悄的吹将。
这个日子里,村子里的人是特别的忙。静静的卧在山间里,同样也是静静的卧在延绵不断的时光里的各家人的坟墓,迎来了一年之内的第二次访客,坟墓的家人,或者子孙,无论是因为习俗的原因还是他人饭后茶余的谈话,亦或是那种异样的眼光,都不愿意让那些土堆再经历这过年时节周围的荒凉。于是,本该是迎接新年的爆竹,实在等不及还差几天的日子,一阵一阵的早早的在村子周围炸响,紧接着飞升起青烟,那是在引领栖居在天上的祖先,应该快来庇护和歆飨。
这里的山,在人们的有生之年和落叶归根之时,还是一成不变的那样挡在村子的外围,与山那边的山紧紧连接,阻隔着山外的烟火,也阻隔着山这边的鸡犬声。山是不好描述的,要像赋予它一种好看的面庞,也只能说它们披着桂林山水的那里的山那样的面纱,可是这还是改变不了它们裸露出的白色的悬崖峭壁,被千百年来的风吹雨打铺上的那个怪异的模样。记得小的时候,在村小学读书的时候,老师给我们安排了题目为“我的家乡”的作文。那时,我描绘这些山的词语是从一本不知什么游记的书里偷来的“连绵不绝的巍峨高山”,现在想起来,除了嘲笑那个时候的矫揉造作,更多的,可能还有对那一去不复返的时光的眷恋与不舍吧。
那四个山头,左边两个,右边两个。在以前的日子里,我总把它们想像成两对在吵架的夫妻,一个个的都是凶神恶煞的,不肯退步,不肯化干戈为玉帛,如此,他们或许是对峙了沧海到桑田,海枯石烂。可是,现在盯着他们看,实在不知道把他们想像成什么好,除了他们诡谲的面容,在我心里形成的永久的郁结。
在最左边的那个山头,也就是左边那对夫妻中男人的露着洁白的牙齿的嘴里,是有一个神庙的,说是神庙似乎也是不对,那张嘴的空间也是只放着几尊泥塑的颜色不太华丽的都沾染上灰白的神,其余根本没有一点点建筑的样子。安放神像的外围,是一个只能够容纳十几个人礼拜的平台,平台之外,全是悬崖峭壁,一条羊肠小道就挂在峭壁上,连接这神界与世俗。其实,我也不知道那几尊神到底是叫什么名字,更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修建的,只知道他们有一个统称的名字——“李仙家”,或许这几尊神在成仙之前的俗姓都是李吧。
就这样,或许是因为仙家庇护的原因吧,整个地方的人就在仙家的庇护下繁衍生息,生老病死。一直以来,仙家凝视的山下的那些善男信女通过挂在峭壁上的羊肠小道,来到仙家的面前,对着塑像顶礼膜拜,与仙家讨着价还着价,承诺来年如果发家致富或者是喜结良缘,亦或者是大病痊愈之后,一定会在仙家的面前杀一头肥猪来祭拜仙家于是,每年年末都要有几头大肥猪在仙家的面前泼洒自己的鲜血。
很小的时候,母亲也拉扯着我爬上山去,在仙家的面前跪下,母亲叫我心里对仙家说,让他保佑我门家万事如意,父亲能够赚很多钱,家里的人不再受病痛的折磨。记忆中也只有那么一次去仙家那里参拜祈祷的事,后来的日子里,虽然我家就在仙家的山下,我家再没有去和仙家讨价还价过,或许是山路难走,也或许是仙家对我家不眷顾的原因吧!不知道现在说这话会不会被仙家给听到,然后被他责罚。
可能真的是仙家的能力真的有限,没有处理好和冥界之主的利益关系,每年冥界之主都从这个小小的村庄里带走供养仙家的几个生者。出去正常的寿终正寝的几个人之外,总有那么一两个非正常死亡的,不是难产而死的还拥有大好年华的妇女和婴儿,就是在煤矿事故中死去的一个家庭的顶梁柱。
或许仙家和死神的仇恨真的太深了,就算冥界之主在一年之内不带走一两个人的话,他也会让一两个人瘫痪。瘫痪了的人只能躺在床上,吃喝拉撒都只能在那被限定的一亩三分地,同时,也捆着了由道德伦理关系而连接在一起的另外几个人。就这样,躺着的人躺着躺着,身体开始溃烂,直到身体上的溃烂程度达到了因血脉而连接的那几个人说出“你死了日子还好过一点”的时候,也达到黑白无常光临的要求,那么,供养仙家的人就又少了一个。
这几年,现代社会疯狂扩张的触角终于感觉到了这个地方的存在。虽然说公路还未好生的修整,虽说学校为了让每个家长都放心自己孩子的教育,给每个孩子的期末成绩都打了“优”给每个孩子都发了盖上学校的红章的奖状......但是,这一切的一切,并不妨碍远道而来的架设有线网络的外地人的到来。于是,当村里有人离世,举行葬礼的时候,总会有许多的同村的人交换着主人家的wifi密码,随即,上传了自己拍摄的道士此时还在呜呜呀呀的唱着的葬礼。
除此之外,爱情呢?就没有爱情吗?
晚风微凉,凝望伊人家灯火的光,脸庞微烫,夏蝉会在山林间轻唱。青梅同窗,一封信笺离乡的惆怅,鸿雁来往,马踏飞燕匆匆去了洛阳。背诗全唐,嗔怪离别之日难扛,蒹葭苍苍,下一句乃白露为霜。却未曾想,昔日魅影如此端庄,好生漂亮,余生之日请多扶帮。
确实,这说的是爱情,可是,这是此地从不会出现的爱情。山上的仙家的管理下是不会有这样极不实在的东西,他需要的是赶紧补上一个将来可能会供养他的人。于是,他让该娶亲的男子娶和他生活在同一个村子里的女子,让该出嫁的女子嫁给和她生活在同一个村子里的男子。所以,没过一年,在某一天,会突然听到婴儿的哭声——一年前的婚礼有了结果。紧接着,“朴实”的同村的人便挑上一个黄道吉日,带着鸡蛋和喂了几年的老母鸡到新生儿家里来,祝贺村里新添了一个生命,有的还会封上红包,里面塞上一两百。过一会儿,同一个“微信”家族群里就会流传着这个新生儿的图片和视频,里面的声音是婴儿肆无忌惮的哭声夹杂着因年龄未到法定结婚年龄而未领结婚证的孩子父母的嬉笑声。
可是,并不是所有的婴儿都能啼哭,那只能意味着孩子已经死亡。死去的婴儿在这个村里是没有资格得到一块墓碑的,被几件衣服和实在是惨白的白布包裹后,他最后的归宿便是被村里的一个老人埋到遥远的山林里的一个连亲生父母都不知道的一个土坑。
最后,一切归于宁静,除了宁静,其他,绝无仅有。
就在一片宁静中,晚风轻轻地如云淡风轻的那样吹拂着,也像千百年来那样,想带走些什么,却是什么也带不走。而这里的人,也只能在这里像千百年来那样,被一成不变的不能察觉的时光,被那也不能说残忍的时光,一茬一茬的给割净,尘归尘,土归土,流淌在此时晚风正在吹拂的长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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