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学校每周三下午公休,颂真都要去一趟松山岛。小的摆渡船比笨重的轮船慢,但比轮船便宜,还可以看四面八方的风景。
开摆渡船的人都是附近的渔民,全身黝黑,分不清面容和年纪,除了徐民。
颂真第一次看见徐民,他穿着他父亲不合适的大褂子,那架势一看就是个新手,果然在船开出去不久,船身一歪,瘦瘦小小的颂真扑通就掉进了海里。
颂真只在脑子里想了一句,希望没有鲨鱼路过,就被徐民捞了起来。
那天,颂真没能上岛去看喜欢的人,因为上岸以后徐民的父亲抓住他就是一顿臭骂,尽管颂真不断说没关系,徐民仍被教育了好久。
颂真穿着湿哒哒的衣服,心疼起徐民来,她知道有个暴脾气的父亲是怎样的体验。
颂真在海边一直等到衣服被海风吹干才离开,下一回来还是徐民,他一看见她就说,这次保证不会让她掉海里的。
颂真噗嗤笑出声,壮起胆子上了船。
每次十分钟的行程,一来二去,颂真跟徐民成了船友,她一次也没有再掉进海里。
颂真知道徐民头脑发热要休学,便被父亲拉来开船。
她问后悔吗?徐民摇摇头。
徐民问她为什么要去岛上,颂真面颊一红说,因为她喜欢的人住到岛上。
头顶有海鸥飞过,颂真没看见徐民暗下来的眼光。
02
颂真在这个城市没什么朋友,唯一的念想就是喜欢的人,现在多了一个徐民。
除了去乘船,徐民也会约颂真出去玩,有时候喝咖啡,有时候去海边吹风。
徐民问颂真,那个喜欢的人是恋人吗?
颂真摇头,她没有表白过。
徐民的眼睛亮了亮,又问她,那打算表白吗?
颂真的目光随着一只飞翔的海鸥来来去去,最终垂下头说,大学毕业以后她就要离开了,为什么一定要表白呢?
那天徐民才知道,颂真喜欢的人是个老师,在岛上的音乐学院教钢琴,他甚至不认识颂真,只是有一回颂真跑来岛上玩,在窗外看过他弹琴。
你每回花十块钱上岛就为了看他弹琴?徐民说。
颂真点头又摇头,不是啊,因为我喜欢他。可是喜欢什么呢?她也说不上来。
从高中开始她就喜欢过许多人,比如来她家小店里送桶装水的小伙子,来上大学在火车上遇见的列车员,游泳馆在手臂上纹了一只小黄鸭的救生员等等。
总是喜欢一阵子就忘掉了,所以颂真一次也没有表白过。
徐民心里冒出一丝庆幸,不知道颂真还要多久才会忘掉钢琴老师呢?
离开海边之前下起阵雨,海边有成片的芭蕉叶,徐民拉着她一起去芭蕉叶下躲雨,颂真的手被他握在手心里。
颂真抬头看了一眼徐民,他比第一次见的时候更黑了,但也更帅了。
03
颂真已经连续上岛三个月了,徐民的心很矛盾,想看见她,又不希望她来乘船,如果她不再上岛了,是不是就说明她不喜欢钢琴老师了。
那样他就有机会了。
可是颂真依旧每周准时来乘船,在船上跟徐民聊天。
颂真问徐民,什么时候会去学校上课?
徐民说,等你不上岛的时候。
颂真笑起来,从前她喜欢那些人的时候,也总会像现在这样去做这些事,为了多见送水的小伙子,每天在店里拼命地喝水,为了见列车员,每次都提前买那一列的车;为了见救生员手臂上那个小黄鸭,学会了游泳,为了见钢琴老师,每周乘船上岛。
前面那些人她总是坚持不久就忘掉了,但这个钢琴老师她却一直在坚持。
那次,颂真在岛上逗留的时间比平时长多了,天快黑了她才风风火火的告诉徐民,那个钢琴老师发现她了,还请她进去看他弹琴,弹完琴还请她喝了一杯松果奶茶。
颂真在船上自说自话,完全没注意到脸色铁青的徐民。
船开到海中央,徐民忽然扔下船桨,对颂真发起脾气来。
他说,每次上岛以后为了不让颂真等太久,他一个客人也不接,只等她一个人,可是今天他在海边足足等了她四个小时。
颂真第一次见他发脾气,怔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她还以为徐民的脾气会很温柔,没想到跟他的父亲一样可怕。
颂真说了一句对不起之后,就再也没说话了。
徐民后悔起来,其实他不是怕等,只是怕颂真不会忘掉钢琴老师,四个小时里,他无数次在想她为什么在岛上待那么久。她一上船就兴致冲冲地告诉他,她跟钢琴老师有了进步,才点燃了他心里的炸弹。
船到岸以后,颂真匆匆告辞,看似潇洒但心里却难过的要命。
04
接连三个星期,颂真都没有再去岛上。
徐民给她打过几次电话,她一次也没有接,后来她再去的时候,徐民已经不在那里了。徐民的父亲说他回学校上课了。
哦。颂真有些失落。
要上岛吗?徐民的父亲语气温柔,颂真心里泛起一阵恶心,摇摇头逃离了码头。
小时候,颂真的父亲也是这样,她还在写作业就被父亲叫去看店,自己则进了对门的麻将馆,输了就对颂真打骂,但对店里的客人,就温柔的像另一个人。
那时候颂真就想,真希望她不是他的女儿而是客人,她愿意花光所有零花钱去享受这样的待遇,但她抱着存钱罐跟父亲买东西的时候会被父亲骂的更凶。
傻子,白痴之类的话,骂的整条街都听得见。
后来颂真想,既然不能靠近,那就远离,所以大学她选了一座距离最远的城市。
大四开始又结束,她穿着学士服在樱花树下拍照,然后背着所有的行李离开。
她再也没见过徐民,也再没上过岛。
颂真去了广州,找了一份跟专业完全无关的工作,周末坐很远很久的公车去一趟海边,那里也有摆渡船,也有像徐民那样撑船的年轻人。
工作半年,颂真才想起来她忘了喜欢别人,广州那么大,人那么多,周遭不是没有有趣的人,只是她完全没有感觉了。颂真不去喜欢别人了,开始被人喜欢。
向她示好的部门主任和新来的帅气小伙,她都无动于衷。
在广州的日子里,颂真倒是经常想起徐民来。他也该大学毕业了吧,他还是去撑船吗,会遇见和她一样喜欢上岛的姑娘吗?
他会,想起她吗?
是在某一个加班到凌晨的晚上,颂真明白过来她喜欢徐民的。
因为她回忆完她喜欢过的那些人,唯独钢琴老师的样子她想不起来,脑海里只有徐民,她以为自己很健忘,却记得跟许民所有的对话和细枝末节。他在芭蕉叶下牵她手的时候,她心里有从未有过的悸动。
颂真起初上岛是为了见钢琴老师,但后来是为了徐民,毕竟码头有那么多船,她却只坐他的。
颂真给徐民打了一通电话,遗憾的是没有打通。
明白过来的颂真,开始更加频繁的想起徐民,她像着了魔一般请假回了那座城市,然而码头上已经没有摆渡船了。
崭新的轮船在海上呜呜的叫着,像是在昭示它占领了这片海域。
徐民家摆渡船的码头已经被毁掉,因为要扩张轮船码头,颂真问工作人员才知道,摆渡船在三个月前被取缔了。
她爱的徐民,就这样从她的生命里消失了。
05
颂真回到广州,埋头拼命工作,但并没有混得风生水起,因为领导说她笨,只会拼命,从来不知道用巧劲。
加班到凌晨两点的颂真,一个人在办公室嚎啕大哭。
从前不管什么事她从来都不努力,以为自己努力就会做好,就像她以为自己回头就能找在原地等她的徐民,没想到是她看高了自己。
秋天的时候,颂真换了一份工作,不用和领导攀关系,不用巧劲,只要在前台对入住酒店的人说一句,欢迎光临。
然后帮人登记身份证入住,第二天帮人退房,简单到不用脑子。
在柜台里看见被递来的身份证上写着徐民的时候,颂真的心咯噔一下,但抬起头看来人,是个五十岁的地中海大叔,猥琐的不像话。
颂真在酒店工作两年的时间,一共遇到过87个徐民,但是没有她想见的徐民。
后来,颂真放弃了寻找徐民,只在梦里回忆那个汹涌的夏日,但徐民偏偏就在那时出现了。她已经习惯在身份证上看到徐民两个字,所以一点防备都没有。
直到徐民先叫出了她的名字,她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
徐民比从前白了,瘦了,颂真不顾一旁的酒店经理,惊喜的叫出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最后索性从柜台里跑出来扑进徐民的怀里。
颂真说,我没想到真的会等到你。徐民说,但我知道我会找到你。
为什么?颂真问。
徐民说,因为我在全国的人才市场找你的求职信,找了两年。
颂真想,原来真的是她太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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