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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国相先生:《我的太极之路》连载二

马国相先生:《我的太极之路》连载二

作者: 新春天 | 来源:发表于2016-08-22 10:14 被阅读0次

    拳乡觅高师

    赵堡镇是距陈家沟仅有五里之遥的普通中原小镇,下车后,在当地老乡的指点下,我沿着一条崎岖不平的小路直奔陈家沟。这里的土地是黄色的, 黄的那样单纯;这里的乡音是粗旷的,粗旷的那样纯朴。当地人令我似懂非懂的乡音使我感到了远离家乡的陌生与孤独。站在陈家沟村头,面对绿荫下的村落,我有些亢奋和激动,忽而又感到茫然。虽然陈家沟近在咫尺,可村里有几百户人家,该到哪里寻找师傅呢?当时我对陈家沟了解的很少,在我的想象中陈家沟人人会练拳,个个有功夫,都可为师,尽管我还不认识一个陈家人,可我知道投师要靠缘分,正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忽然,身后驶过来一辆马车,赶车的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汉子,我急忙上前搭话,他停下车上下打量着我,操着浓重的中原口音道:“啥事哩 ?” 我说:我是慕名来陈家沟拜师学艺的,不知村里谁的功夫好,请他指点。赶车人看我是外地人,便让我坐上他的车,向村中驶去,他一边吆喝牲口,一边滔滔不绝的向我介绍起陈家沟,介绍起各位师傅,最后他说:“还是到我启旺哥家去学吧,他人好,一家九口都练拳,功夫好着哩!” 穿过几条古老的的街道,车停在一个古色古香的大门前,陈旧的木门紧紧的关闭着,门上张贴的门神凶神恶煞瞪着我们,赶车人对着大门吆喝起来: “启旺哥,启旺哥。”

    这时,从门洞里走出来一位五十上下的老人,他中等身材,墩实干练,黝黑的脸庞流露着质朴与善良。

    “哥,他是外地来学拳的,你把他收了吧!”

    (图为:师父家门前的街道)

    这位被称作启旺的师傅上下打量着我,询问我是哪里人?我赶紧上前一步,给师傅鞠躬行礼,并将家乡政府开具的介绍信交给他。师父看了看介绍信,把我让进院子里,并示意我进屋说话,看来师父收留我了,我赶紧谢过师父,谢过赶车人,跟随师父来到正房。今天我已记不起那位赶车人,我要真诚的感谢他,是他把我介绍给陈启旺恩师,是他使我与师父建立了师徒之缘,是他使我找到了德艺双馨的名门后裔,在后来与师父的交流中,我得知师父是陈氏二十世,自幼随陈发科之子陈照旭学习陈氏家传太极拳,后在西安陈发科之徒陈西照门下习拳,陈照丕返乡后又随太极大师陈照丕学艺,在我真诚恳求下,师父终于同意收我为徒, 并准我住在家中学拳,这是我一生最难忘的岁月。

    陈家沟村民历来恪守着“忙来时种田,闲来时练拳”的传统风俗,农忙时村民都默默的忙于田间的耕作,农闲时,家家户户墙院内才不时传出“咚咚”的练拳震脚声。刚到陈家沟前两天,师父并没有马上教我练拳,只是嘱咐师弟们带我到沟里转一转。他像往常一样忙于田间的工作。陈家沟村并不很大,是一个只有多三百户人家小村庄,两千来口人,村庄被茂密的灌木遮盖着,一栋栋古老的青砖瓦房上生长着一片片绿苔,房脊上残破的龙凤瓦砾,记载着村落的沧桑。黄土的黄色,灌木的绿色,房屋的青色构成了这古老村庄的三原色。陈家沟虽然在清风岭上,但这里并没有山,而是一望无际的平原, 村中只有一个小小岗坡,一条小河经村而过,流向几公里外的黄河,河道由于常年河水的冲刷,形成了深深的沟壑,据说陈家沟就是因此而得名的。我在沟里转了两天,没有见到一个人练拳,他们都在那里练功呢?我疑惑了。

    几天的奔波劳顿,晚上我早早的睡下了,睡至正酣,忽然 一阵阵 “咚咚” 的砸地声,夹杂着“哼哼”的发劲声将我从梦中惊醒,透过窗户的缝隙,朦胧的月光下只见师父一家人正兴致勃勃的在庭院中练拳舞械,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陈氏太极拳, 只见师父拳含光默默,步型似马非马,中正沉稳,时而轻灵圆转,时而震脚吐气发声,浑圆饱满,气势雄壮。师弟师妹们有的练拳,有的练刀、剑,有的练推手,发劲铿锵有力,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的正宗陈氏太极功夫,这与我平时练的杨式太极拳有天壤之别,虽然当时还看不懂,但直觉告诉我,这才是我要真正寻找的东西,我抑制不住的兴奋心情,一骨碌翻身下床,推开房门直奔师父:

    “师父,教我功夫吧 !”

    师父慢慢收回拳势,亲切的说:“歇好了吗?”

    “歇好了,师父,教我功夫吧,我要学真功夫!” 我迫不及待了。

    “不学真功夫来这里做啥。”师父不紧不慢地说

    “这样慢怎样打人啊?”我不解地问。

    “可以试试嘛。”师父点起旱烟慢条斯理地说。

    师父当时已年近半百,无论从身高体重都不占优势,何况我二十出头,又有多年武术根底,跟师父交手我有些为难。师父似乎看出我的心思,吹吹烟袋锅,在鞋底上磕了磕,道:

    “来,你随便出手。”这时师弟师妹们都围拢过来。

    我小心翼翼来到师父面前,拉开侦察兵格斗的架式,试探着向师父头部发一左直拳,师父好象没有动,一抬臂我顿觉失控站立不稳,此时师父翻掌按在我的腋下,轻轻一送,我便象断线的风筝一样向后跌去,吓得我出了一身冷汗。我想可能我出手慢给师傅钻了空子,这回来快的,我爬起来又用右拳快速向师父击去。师父身子一动,右手将我右腕拿住,象钳子一样牢牢地掐住,左手控制着我的右肘,此时我右臂顿觉麻胀,疼痛难忍,好像失去了知觉一样,只好乖乖任他摆布了,他轻轻一捋,我便跪倒在地。师父说:“我的膝盖会把你发出去。”只见师父的膝盖正对着我的左肋,可师父并没有发劲,随后我又用其它招法向他进攻,不是让他拿住,就是象球一样被玩弄于掌间,他身体的各个部位都能莫名其妙的发出弹簧般的劲儿,只要他身体一抖,我就如同受到巨浪冲击一般被抛出很远,而他却神态自若,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我被这神 奇的太极功夫惊呆了,这不就是我梦寐以求的太极功夫吗?就在那个晚上,师父开始教我家传太极拳。

    (图为:师父就是这样手把手的将太极功夫传授与我)

    在后来师父的传授中我了解到:祖传陈氏有五路太极拳和一路炮捶。后经陈氏世祖陈长兴精简合并,创造性地缩编为陈氏太极拳一路和二路(炮捶),形成了一套整体的圆形拳路,俨如太极图,被后人称为陈氏太极拳老架。一路拳以阴为主,以阳为辅,阴中有阳,即以柔为主,以刚为辅,柔中有刚,始于北,终于南;二路拳以刚为主,以阴为辅,阳中有阴,即以刚主,以柔为辅。刚中有打柔,起于南,止于北。此两套拳路似两条阴阳鱼图象;两条阴阳鱼相互环抱,首尾相交,合二为一,成一整体图形,似太极图象;圆中一柔一刚,柔中有刚,刚中有柔,刚柔互为其根,进行着刚柔变化,消长转化,招数穹生,正与太极图阴阳之道相符合,可见,陈式太极拳是根据太极阴阳学说,以太极图为蓝本所创编的。这两套拳路合之为一,成为一套具有一个整体圆形的太极拳。活像一个太极图象;分之为二,各自成为一套独立的具有半圆的太极拳,即为两条阴阳鱼象。有人认为,陈氏太极拳因其二路是炮捶,不属太极拳,这是不了解太极拳性质及其结构所致。陈长兴的外姓弟子中杨露禅武功最为高超,威震武林。后来杨露掸创编杨式太极拳,就是以陈氏太极拳一路为依据的 ,所以杨式太极拳以柔为主,以刚为辅,似太极图阴鱼象,有棉里藏针之美称。

    师父是中原农民的典型代表,他纯朴憨厚,不善言谈, 由于家传世袭的原因,陈家人把自己的家学当作人生的必修课。那个年代,尽管师父家缺衣少食,生活窘迫,平时只有红薯、玉米粥充饥,甚至几天都吃不到一顿菜, 但是他们拥有中原农民无欲无求,乐观豁达的人生态度,“会不会,金钢大捣碓”,“喝口陈沟水,都会翘翘腿”,就是在这种环境中诞生的名言。陈家沟人练拳称盘架,强调盘架的数量,并走底架子。在陈家沟高手中,日练拳达二十遍者不乏其人,他们练拳都是自觉行为,大都以家庭为单位,由长辈传授晚辈。从他们传拳时庄重肃穆的表情中,我体会到了拳论中“敬”字的含义,他们就是在这种言传身敎中传达着前辈的遗训,在静默的盘架中表达对先祖的敬慕、对家学的珍爱。这也许是陈家沟功夫能世代传承、代有高人的心法吧。

    师父授拳一般是在早晚进行的,白天我大都要随师父忙地里的活计,摘棉 桃、起红薯、收花生,以至到县城卖粮我都跟他们一同干。师父带我出去并非让我出多少力,他从不让我干重活,在与师父共同劳动中,师父给我讲述了陈家沟的历史,讲述了一个又一个陈氏先祖们神奇的传说。从他那令我似懂半懂的乡音中,我知道了太极拳创始人陈王庭、知道了陈长兴、陈鑫、陈发科等陈氏先辈。就是在日常生活的潜移默化中,师父已给我开悟,使我对太极学理有了初步的认识。 师父首先授我一路老架,他授拳是细致的,严格的。一个拳式练不好,决不授第二个拳式,一个“金刚搗碓”就学七八天时间,他把一个拳式分成了八个拳式,每个拳式规矩都讲得明明白白, 陈氏太极拳的身法,步法、眼法与其他武术套路皆不相同,习惯了练外家拳的我一切都感到别扭,特别是步型,要求出脚铲出,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支撑腿要求弓而不软,挺而不直,腿肚外翻,脚尖内扣,几天过后我的两腿疼痛难忍,每次练功都汗流浃背。师父说,这是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师父授我拳法时并不总在我身旁看护我,每有拳式出错时,师父便出现在我的身边,给我手把手的纠错,不厌其烦的为我做示范,刚开始学太极拳,外家拳的观念还在作怪,难免有急躁情绪,常常问师父这招怎用?那招怎用?而每次问师父师父都摇摇头笑着说:“你现在学小学课程,大学课程怎能接受呢。练拳像登山,要一步一步攀登,贪多求快是练不成太极功夫的。”我坚信师父的话,一步一个脚印向前走。 师父对子女们授拳是严格的,严格得近于残酷,每当晚饭后,我与师兄弟们便鸦雀无声的聚集在昏暗的上屋,室内的黄土地由于常年震脚练功,划出一道沟痕。师父坐在中堂前,表情严肃而庄重,他一边吸着旱烟,一边逐个指导我们盘架,如谁在盘架中走神或有不规矩的地方,他是绝不放过的,有时被他罚做数十遍,直到他认为满意为止。一次,长子建国因白天劳动疲劳些,练起拳来无精打采,师父顿时发了火,将他打了一顿。师父对我也像他的子女一样,只是对我略有耐心,  每传授一个拳式,他先手把手的教,然后一点点纠错。最苦的时候是给我纠正拳架的时候,一个步型(大腿坐平)要坚持三五分钟,一会儿,豆大的汗珠便滚落下来。最使我难忘的是,每当深夜练功结束后,师父便拿出客人们送他的点心,吩咐师母每人一份,我自然也享受到了师兄弟们一样的待遇,这时师父那严肃的面孔不见了,变得那样慈祥,亲切 。我仿佛又在他们身上寻回了那份父爱、母爱。

    (图:师父一家人)

    初下陈家沟,师父把家传的太极功夫一招一式地传授于我,那个时候,我还没有见过一本陈氏太极拳的书籍,一切都要靠言传身教,每招每式均要靠自己感悟与体会,为避免遗忘,我发挥了自己绘画的特长,将师父传授的74个拳式画了一百多幅图,并做了大量笔记,师父看后满意的笑了。就是这套拳给我的太极之路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在我将要离开陈家沟的时候,我犯难了,我手中钱仅够返程的旅费,到家乡要三天时间,一路吃什么?向师父张口吧,又难于启齿。最后我想出个好主意,便对师父说:北方不产红薯,想带些回去让家人品尝品尝。师父闻此欣然同意,吩咐师母为我准备了近二十斤蒸熟的红薯,装了满满一口袋。 返程那天,师父亲自用自行车将我送到五里外的赵堡公路站点,我到小卖部,用所剩不多的钱买了两包烟塞到师父口袋里,师父默默看着我,我们彼此相对无语,含泪惜别,汽车扬尘而去,透过浮尘,我依稀看到师父还站在那里向我遥望着在返程的三天中,我是用红薯充饥的,到家时,剩下的红薯已发霉变成“绿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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