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毕业那年,学校门口新造了一颗硕大的地球仪,寓意学好语言沟通世界。当时有位师姐冷笑一声:“其实这是在说,学语言,顶个球用!”
这句话我莫名记到现在,当时只道是学姐找工作不顺利,毕竟与语言相关的工作少有高薪的,多数还需伴有其它技能或素质,才能发挥最大效用。比如做企业文员,事事琐碎,对条理性、细致程度、待人接物的高情商,要求更高;又比如做语言老师,如果不懂教学法,就输出不了语言的知识点。
再比如做翻译。口译除了丰富的词汇量和规范扎实的语法训练,还要有极其强大的心理素质,能应对日常沟通、商务谈判、海外出差等各种场合;而笔译则需要做大量的案头查证工作,还有精到的中文表达能力,很多人只顾着把外语学好,拿到一篇文章,自己能看懂,却无法让别人看懂。
语言就是一种工具。学语言学到最后,很可能会被这个事实击倒,因为只掌握一种工具,是应付不来复杂的工作场景的,一切工作都有其综合性。
我目前从事的是影视翻译,笔译的一种。不敢说达到了多么炉火纯青的程度,但至少我能在非常有限的时间内把每一部剧本翻译到极少错漏,表达流畅,贴合原作。光是要做到效率和质量的平衡,就要付出很大心力。
我其实很享受翻译的过程。能够理解另一个文化圈的表达者,并将ta的想法传递给另一个文化圈里的人,是多么有意义的一种沟通啊。但同时,这一行的清苦,在各种行业的对比之下,也相当惨烈,因为在当代,语言作为一种有规律的代码,能被科技手段迅速破解和应用,人工翻译,就成了被严重低估的职业。
最可悲的是,这是来自全世界的鄙视,不仅外行人低估翻译,就连译者本身,很多时候也在贬低自己,让别人越加瞧不起。
我合作过一个伊朗人,在中国靠做阿拉伯语翻英语的兼职为生,可是他工作全靠谷歌翻译,本人只负责复制粘贴,出来的英文稿狗屁不通。给他反馈问题要求返工,他竟开启了疯狂辱骂模式,说给钱少事儿太多,阿拉伯语这样的小语种能找到他已经很好!对接人一怒之下挂了电话,他竟然接着打,不接不罢休——这时英语倒是说得很溜。我们不堪其扰,按规定付了一半薪资,当破财消灾。他一拿到钱,又立刻换了一副面孔,说希望下次有活儿再来找他。
这脸大的啊,都能从伊朗跨到约旦河对岸了。
还有一个乌克兰人,在广州住了多年,自诩中国通,喜欢研究中国文化,中文流利不说,还在自学满语,直把我们天天算计温饱问题的加班狗比得自惭形秽。我以仰望的态度请他做一部俄语电影的审校,结果实际接触下来大跌眼镜:这位大哥的中文程度差到连最基本的工作要求都理解不了,回稿驴唇不对马嘴。他还端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口吻拽着我谈论政治:你们的政府对人民太差了!坐地铁还要抢你们的手机植入监控芯片!我们外国人的支付宝账号也被冻结了,你们得从微信转稿费给我!一边说一边给我看传说中朋友发来的相关“新闻”截图。我咬着后槽牙努力保持教养,说你这个朋友可能在平行中国。
也许学中文和满语对他来说,最大的作用就是用我们的语言侮辱我们?
种种乱象,不一而足。外国翻译,无论在国内还是国外,都能比中国的翻译得到更好的待遇,他们对待语言工作尚且如此,就不要提国内的翻译了。
这样险恶的大环境,非常让人恐慌。这意味着如果你想坚守专业标准,那你能选择的合作对象少之又少;这也意味着外界对于笔译的认知,很可能会由这些不占少数的人所定义,那么你也会被定义成和他们一样的人,从此失去这一行从业者的尊严。
所以我到今天都时不时会感叹,学姐那句话还真不是简单的偏见。我也会反思,学语言到底顶个球用?我是不是做了长久的无用功?
昨天看了千字营张蕾老师写徐迟老师的文章,感触很深。老一辈语言工作者的专业追求,和现在从业者的职业诉求,大概已经是两码事了。可若让我比较,我还是会选择前者,不是因为它更难,显得我更有本事,而是它更合理,更值得坚持。
人要分清“应然”和“实然”。不同的时代对某一个行业实然有不同的需求,但任何时代都对人的专业度有一样的要求。无论做的是什么样的工作,都该做一个专业的人,这当属应然的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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