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飘忽不定，是因为它们有一双对折的翅膀，而人性之所以复杂，也是因为我们总是在光明与阴影之间交替。
有这样一个故事——
一位牧师问孩子们：“如果世界上的好人都是红色的，坏人都是黑色的，那你们会是什
么颜色的？”
一个小孩歪着头，认真想了好一会儿，然后满脸兴奋地回答：“我是花色的。”
所有人都是红与黑、明与暗的混合体，有神性的一面，也有神经症的一面。人类学家欧
内斯特说：“人是满口胡言乱语的神。”每当我面对眼含泪水的患者，倾听他们内心的
痛苦时，我不会忘记他们有神性的一面，相信他们总有一天会走出困境。同样，每当遇到一个自命不凡的人时，我也会想到人有“胡言乱语”的一面。
不过，相比而言，我更喜欢那些敢于暴露自身阴影的人，他们的真诚和勇敢，总是令我感动和钦佩，也让我认识到，一个人最有特色的地方，往往并不是在他的光明中，更多是在他的阴影，以及对阴影的反应里。没有人完全光明，也没有人会彻底淹没于阴影。
但遗憾的是，人们总是陷入非黑即白，非好即坏的简单思维之中，抹杀了人性充满悖论的事实，盲目追求可望而不可即的“极致”。
与此同时，一些心理医生也认为，心理治疗，就是把病人从烦恼和痛苦中解脱出来，而
看不见这些烦恼和痛苦，也是人之为人的标志。正如阴影中隐藏着光明一样，烦恼中也
蕴藏着力量，痛苦中也包裹着智慧。纪伯伦说：
痛苦是智慧的外壳破碎了。
然而，就像果核必须破裂，
暴露于阳光下才能生长，
我们也必须经历痛苦。
心理治疗，不是为了逃避烦恼和痛苦，而是为了从中获得智慧和力量。相反，一味回避
阴影，不会让我们变得光明，只会让我们远离真实，变得虚伪，并在虚伪中变得越来越虚弱。
幸运的是，只要我们勇敢地走进阴影，并真正接纳了它们，我们就能看见自己真实的需求，以及一直被忽视或者被扭曲的能量，并惊喜地发现：这些负面的能量自有其存在的道理。
人性的悖论之一：越是被认为“不好”的东西，往往越有价值。
正如前面的格丽丝，她认为脆弱和无力是“不好”的东西，想要剔除，但这些东西恰恰是真诚关系的种子，可以在人与人的关系中开花结果。格丽丝经过几次治疗之后，并没有太大起色，我建议她参加一次建立真诚关系的活动。
在群体活动中，当大多数成员敞开心扉，吐露内心的时候，我看到她依然坐在一个角落
里，沉默不语。当大家彼此拥抱时，有人走过去想要拥抱她，她却躲闪开来。我猜测，
她很可能还不习惯在如此公开的场合表达感情，她的心理防线还没有彻底被突破。
后来，随着整个群体进入真诚关系，格丽丝的心理防线终于坍塌了。她眼中噙着泪水，
从椅子上站起来，平静地对大家说：“斯科特建议我来参加这个活动，开始我有些犹
豫，来到这里时，我真的有点后悔，我发现要在这么多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脆弱，看起来
好傻，好愚蠢。但现在，我不再这样认为了。我感觉身上那层厚重的外壳开始破碎了，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就像一只破壳而出的小鸡，将获得新的生命。我浑身轻松，充满了活力。”
诚然，在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人看来，我们这群人似乎真的很愚蠢，彼此性格不同，肤色不同，大多数人也不相识，可是我们却坐在一起，相互倾诉，相互倾听，一同欢笑，一同流泪，如同亲人一般。这不禁让我想起了伊拉斯谟在《愚人颂》中的一句话：人们都是通过愚蠢的行为建立友谊的。
唯有愚蠢，不再矜持地维护自己的软肋，不再聪明地将自己的阴影包裹起来，不再傲慢地认为自己神通广大、无所不能，我们才能将真实的自己暴露给别人，并与他人建立起真诚关系。就像我曾经在林迪心理小组经历的那样——我，一个愚蠢的男人，流着眼泪和鼻涕，倒在另一个男人怀里，放声大哭，周围还有一群人拥抱着我们。但正是这种看似愚蠢的行为加深了我与大家深厚的友谊，获得了治愈，内心更具力量。
人性就是这样复杂和神秘，呈现阴影，看似愚蠢，却能看见光明。而隐藏阴影，看似聪明，结果却是危险的、恐怖的，因为把阴影隐藏起来，不让它们进入我们的生活，它们就会像老鼠打洞一样，钻入内心的深处，反过来吞噬我们。
隐藏，其实就是压抑。我们强行压抑愤怒、脆弱、孤独、悲伤和嫉妒……这些东西便会在内心更阴暗的角落，以更狡诈，更恶毒的方式攻击我们。
我的妻子莉莉曾对我说，她的家乡有一句谚语，叫“说破无毒”，如果不刻意回避人性的阴影，努力呈现，它们就会向光明的一端转化，毒性渐渐消失，至少减弱。只有当阴影被隐藏、压抑和排斥时，它们才会以暴力的形式展示自己发达的肌肉。
人都是这样，不敢暴露，口水都留下来了，但不敢说，就像前几天端午节，我想吃粽子
但又不会包，我就和春华秋实说你该包粽子了，说出来，你干嘛要隐藏呢？是不是。
我很喜欢下面这个故事——
一天,一个学生问一位犹太智者:“老师,我们如何才能避免脆弱呢?”
智者回答：“如果你能避免脆弱，恐怕你将陷入傲慢这一更大的罪恶。”脆弱，作为阴影的一部分，它不是用来避免的，而是用来接纳的。一个感受不到自身脆弱的人，没有敬畏心，傲慢自大，内心无限膨胀，行为肆无忌惮，最终会滑向罪恶。
阴影，永远是生命里最有力量的那一部分，它们不能表现为创造的激情，就会表现为乌合之众的狂热；不能表现为建设的动力，就会表现为摧毁的蛮力；不能表现为善的泉流，就会表现为恶的势力。
荣格的“阴影理论”非常清晰地为我们阐释了这一点。他认为拒绝袒露自己，拒绝正视阴影，企图将那些存在于我们自身，却不被我们接纳和认可的部分，扫进潜意识的地毯下面，这是导致心理疾病的原因，也是恶的温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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