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月轮下岫玉影》
易惟楚 著
第一章 一地血红
01
这是1928年的初春,河堤上刚刚冒出绿意的时候,政府就在北宁乡设置了一个商贸监察大队,大队长要在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里挑选。
有点门路的人都知道,这监察队长可是个肥差。
北宁乡是长江边上的一个大乡,论富庶程度,比起县城来可毫不逊色。南来北往,西行东去,客商们无论是走水路还是陆路,这北宁乡都是必经之路。时间一长,北宁乡的乡民务农事的竟只占三成,剩下的多半操起了做货运和开驿馆的行当。
渐渐地,水路上的船队,陆路上的马队,开驿馆的行会都各自成立,规模日盛。这规模一大,就难免有频繁的生意往来,利益摩擦也时不时爆发。为协调各方,宁远县政府的大官们可是动了不少脑筋。组建商贸监察大队,就是其中的一个法子。
梁、言两家都是北宁乡的大户。这样的肥缺,这两家人怎会轻易错过?
梁家是做马队起家的。梁老爷一生勤苦,到三十六岁时才讨得一房媳妇,生下两个儿子。方圆十里的人都知道,这大少爷梁瑾庭是个好吃懒做的主儿。因为打小被骄纵惯了,这梁瑾庭浪荡之名在外,不曾讨得媳妇儿,便愈发在外放肆。老二梁瑜庭却是一表人才,因此,这梁家年轻一辈的希望,就放在这位二少爷梁瑜庭身上了。为了后继有人,梁老爷让这梁二少爷早早成了亲,娶了邻乡柳家的二小姐柳云秀。现已生下两个儿子,老大五岁,老二两岁。
可谁也不知道,正在这商贸监察大队要成立的当口,北宁乡数一数二的梁家门前却染上了一地血红。
这一地血红是谁染的呢?
正是梁家被寄予厚望的梁家二少爷,梁瑜庭。
当东边的霞光翻过院墙外的竹林照在梁老爷悲痛的脸上时,梁二少爷的尸体已经被人抬进了屋,收殓之后,盖上了白布。
就在半夜里,梁瑜庭不明不白死在了自家院门外。从地上的血迹来看,他的伤还不足以致命,重伤后的他朝着家门口爬了有足足半里路,终究没能找到人求救。等到梁家人出来找他时,发现人已经不行了。
一夜的鸡飞狗跳,闹得梁家人彻夜难眠。
一大早,院子里更是围了不少乡人。这些乡邻中,多半都是来安慰的。用他们的话来讲,这梁二少爷真正是个极有出息的人,不到三十岁,就已经是北宁乡的副乡长了。如果不是出了事,以后定会大有出息。
乡人中也有少部分看热闹的,一边带着惋惜之情,一边又觉得这大户人家出点这样的事情,于贫苦的他们而言也算是一种公平。
膀粗腰圆的梁二虎冲到梁老爷跟前来打听,两个眼珠子照旧瞪得圆圆的。
“大伯,这次的事一定跟选商贸监察大队长有关!”
“那八成是,咱们二爷是最适合的人选,任命状眼看就要出来了,二爷却突然出事了。”一旁的四溜子斜着眼睛附和着,看梁老爷不吱声,便又补了一句道:“您说咱二爷是多有才的一个人啊,怎么就遇到贼人了呢……”
“哼!这次的事,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梁老爷咆哮着,一张脸狰狞着,像拉满了的弓,“让我查出真凶,就算是拼个倾家荡产鱼死网破,我也在所不惜!”
叼着根烟卷盯着人群的王老六正站在院门口,突然耳边传来马蹄声,便扭头寻声望去,见几匹马护着一辆马车匆匆赶了过来,马车上的人一下车,就直往院里冲。
“梁老弟!到底是咋个事情?瑜庭出事了?”听到一阵喊叫,众人忙把来人往院里让。
来人正是梁家媳妇柳云秀的爹和几个兄弟。一大早听报信的人来说女婿出了事,柳老爹便一骨碌从床上爬下来,带着人就往梁家赶。这撑船多年的柳老爹筋骨仍是十分的硬朗,一进门便和梁老爷搀在一处。
掀开白布看到梁瑜庭的惨状,柳老爹一股老泪从眼眶里涌出。他抬起粗糙的大手用力一抹,便径直赶到柳云秀的房里去看女儿。
梁老爷和柳家的几个兄弟也都跟着来到儿媳妇房里。
屋内的大床边,梁老夫人正握着儿媳妇云秀的手,婆媳俩哭得正伤心,两个幼小的孩子趴在母亲身边不知所措地跟着流泪。四个人的哭声此起彼伏,才将这宽敞的卧室给填满。
从卧室里退出来时,柳老爹搀着梁老爷坐到了正厅的楠木椅子上,脸上却现出沉思的神色。片刻,柳老爹对梁老爷悄悄说了几句,这梁老爷却一脸惊讶与恐慌,好像是早有准备,却又不肯承认似的。
“什么?难道,真的跟他们脱不了干系?可我儿瑜庭怎么会跟他们扯上关系呢?”
“这不是怕吗?万一,有什么七弯八拐的关系,那就没得说了。”
“不行,一定得悄悄查一查,要是真是那一帮人干的,我就是豁出命去,我也要……”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两位老爷子忙起身去看,见是北宁乡保安大队长王常林领着他的队伍来了。王常林叮嘱了在院门外守住几个人,便又命助手去查看梁瑜庭的尸体,自己却朝梁老爷走过来。
“梁老爷,您可要节哀啊!这种事情出了,您老爷子一大把年纪,这身子骨可得扛住啊!您可别一不小心也跟着去了!”王常林高声高气地朝梁老爷拱拱手道。
这王常林是宁远县王县长的亲侄儿,一向都是眼里放不下任何人,别说是北宁乡里的大户,就算是县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也是瞧不上的。
“你怎么说话呢……”柳老爹一听这话,心里十分不快。梁老爹却用手示意,拦了下来,谦恭地道:“王大队长今儿亲自来过问我儿的事情,我老头子感激不尽,也有劳大队长您调查调查,到底是谁要害我儿,若能抓到贼人,我一定厚礼感谢大队长!”
“梁老爷太有礼了,我和瑜庭兄共事多年,他出了事我定当尽力追查,要是找到凶手,我王某一定将他碎尸万段!连我王某人兄弟都敢动,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说罢,他便大步走到尸体旁查看伤口,又房前院后的查看,一派侦探的熟练作风。
这时,一个醉醺醺的男人扶着墙挪了进来,朦胧醉眼看见厅堂上摆着一具尸体,便大叫一声“爹啊!”一边跌跌撞撞地滚进厅来。
众人一看,来的正是大少爷梁瑾庭。
这大少爷本是在外逍遥快活了一天,无精打采地往回走,突然见自家院里院外围了许多人,不禁打起精神往屋里走。一见厅内停了一具白布盖着的尸体,便大哭起来,口内喊道:“爹啊!您怎么啦?咋突然就走了啊!”
一听这话,梁老爷火冒三丈,口里喊着“混账”,便冲上来一个嘴巴子抽在梁瑾庭脸上。
大儿子一骨碌倒在地上,老爷子右手也疼得哆嗦。
一旁的梁二虎也气得脸通红地道:“大哥,你也太过分了吧!你心里是盼着大伯出事吗?要我说,被害死的人为啥不是你呢?”
“行了,二虎!瑾庭啊,你说都是一个娘生的,你跟老二咋就一点都不一样呢?”梁老爷气得躺倒在椅子上,不停地喘着气。柳老爹忙在一旁安慰着。
那梁老大酒后红红的脸上被一巴掌拍出五个白指印,半天没缓过神来。他揉揉眼,见老爷子安然无恙地靠在椅子上,便捂着脸看着,见柳老爹在这儿,便悄悄问道:“那这放的是,是老二?”
听到这话,梁老爷不由地又涌出泪来。柳老爹也在一旁无奈地叹气。
看到梁老大一脸茫然,二虎便拉起梁瑾庭,向梁老爷道:“大伯,我先扶大哥回他的房间去醒醒酒,您老消消气,啊,消消气……”
梁老爷一摆手,便闭上了眼睛,似不想再看到这个没出息的儿子。
梁瑾庭却突然颤抖着站了起来,他稍停一停,便推开二虎的搀扶,一把扑到梁瑜庭的尸体上,放声大哭起来,口里老二啊老二啊你咋回事啊的哭喊着。梁老爷在一旁听他哭得伤心,也不由得跟着落泪。
厅堂上的众人见这梁老大哭得伤心,都觉得这人虽好逸恶劳,但在这兄弟感情上却是十分真切,又想起素日里梁瑜庭待梁瑾庭的好来,便觉得这兄弟俩感情的确是十分深笃。
被梁瑾庭推开的二虎在一旁却圆睁着两眼,两瓣嘴抿得紧紧的。
“快来啊,快过来!”院外突然传来一阵叫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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