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诗人白居易,29岁时金榜题名,在任职陕西周至县尉时,写了下面这首《观刈麦》: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相随饷田去,丁壮在南冈。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复有贫妇人,抱子在其旁。右手秉遗穗,左臂悬弊筐。听其相顾言,闻者为悲伤。田家输税尽,拾此充饥肠。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吏禄三百石,岁晏有余粮。念此私自愧,尽日不能忘。”
他表达了对农民田间辛苦劳作的深切同情,对自己不事稼禾啬却岁有余粮的深深惭愧。
从小在农民外公外婆家长大的我对这首诗引起的回忆感受颇深。只不过,它让我想起的不是割麦,而是割谷子。但是其中的场景描写,可谓一模一样:男人们(外公、舅舅、舅妈还有亲戚他们)赶在日出时就一早出门,在田里撸起袖子收割谷子;女人们(外婆、妈妈)半上午时会放下火钳,顶着烈日,把食物送到田坎去供男人们“打腰站”,还是孩子的我也会一手提蛋和稀饭一手拎水壶跟随外婆到田里去送饭。那种“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成为我记忆里一段不可磨灭的宝贵经历。
白居易短短几行,就把割谷送餐都形象生动地描述出来,让我读来陷入深深的回忆里。不知道古人晒粮食是怎么个晒法,我却记得儿时的我是如何完成晒谷子的任务的。首先把地坝上刚刚收割回来的湿谷子摊开,再把稻叶从谷子中捞筛出来,等到一个小时左右,又到地坝光脚把地面晒日光浴的谷子踢摆出各种造型,随时换造型以便地上的谷子都被晒干。踢完谷子的脚往往被我抓出各种血路,晚上用热水洗澡的时候还有些生疼,但是这种疼解痒得舒畅而有成就感。家里那两块田的稻谷,在全家人的齐心协力下,一天内就能收割完,也算完成农家人一年中的大事了!
“右手秉遗穗,左臂悬敝筐”则勾起了我对另一位亲人的回忆。他是我的幺舅,外婆的小儿子,因幼时患小儿麻痹症发烧送至医院治疗,昏迷了九天九夜人事不省,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正当心碎的外婆接受放弃的时候,他奇迹般地醒过来,还叫了一声“妈妈”。外婆死了的心就活过来了,把幺舅带回家好生照料起来。但模样聪明的幺舅大脑从此不再正常,成了大家口里的“哈宝”(傻子的意思)。现在已为人母的我,常常听到孩子“妈妈妈妈”地呼我,便多少能体会在医院照顾幺舅的外婆那时该有多么绝望啊!
如今外婆和幺舅都已不在人世,我的心里非常想念他们。读到“复有贫妇人,抱子在其旁”,立马就会有外婆如何带着孩子在田间劳作的画面浮现眼前,心中悲痛万分。但是想到哈宝舅舅也给外婆的生活带来了很多惊喜,我也不禁看到了外婆曾经谈起哈宝舅舅时的会心一笑。
那时候,外婆独自在家里带着三个孩子务农。外公在河北邯郸的工厂当工人,每月虽有寄钱回家,但是要养活一家人,还要赡养老人,实在是有些捉襟见肘。但是外婆却能让老人善终,又能教育好哈宝舅舅不作恶,还去田间捡拾收割未尽的遗穗,把别人给的糖揣兜里等回家后和家人分享。我真的觉得外婆才是真正的教育实践家。要知道如今有多少被教坏的正常孩子啊?
如今以重读这首诗的方式追忆我的外婆,多少可以弥补外婆去世在我心里留下的空白。希望外婆在另一个地方可以不那么辛苦操劳,也希望我可以像外婆那样不辞辛苦地照顾好自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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