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决定命运的大考与正式毕业。
阴冷的风和夹着几滴冷雨，头顶是灰蒙蒙的天空。周日的下午，校园主路上没几个人经过。我背着书包独自行走，忽然感到深入骨髓的孤独。天地茫茫间，我独自面对由明日决定的不可控的未来，过去的一切已全部离我而去。我一如既往的想象着永远都不会成真的未来，贪图这一时空虚的欢愉。
可那想象中的未来的主人公也已永远的成为我的回忆了。倾尽精力的邮件像是丢进大海的小小石子，再也没有回音。我害怕它会引起尴尬，更怕它从头到尾就没有被看见。无论夜里怎样翻来覆去的咀嚼可能会经历的尴尬，我都希望可以传达到。无论多少次安慰自己，怎样都是命运的安排，我的心中就是不肯放下那一丝希望。我在铺天盖地的黑暗里，抓紧那一线光套在自己的脖子上，随时准备好上吊。正是因为我永远怀有希望，所以我永远会这样痛苦下去。也许，痛苦才是我心中一直追寻的东西呢？
回到家的时候，我看着凌乱的房间，心中有种熟悉与安全感。可是另一个熟悉的地方我已经再也无法回去了。我也再不能见到曾在寒冷的日子里给我起床刷牙洗脸的动力的人了。怀念起曾经那段看见了光于是开始拼命奔跑，想要变得更好，一举一动都要踌躇良久却还是紧张到不知所措的日子，我无奈的感叹生活突然失去了目标。在这个暑假，或是特指这一日，在这个过去与未来都不明晰的夹缝之中，我大口喘息着，因迷茫而痛苦。可是对我来说，这个世界上并没有大喜大悲。只有悲中带些释然，或是喜中带些失落。我只觉得有只小虫一点一点啃噬着心脏，每秒都比之前多一点细微的痛苦。也许有一天一切会累积到无法忍受的程度，可我向来觉得，对于痛，我甘之如饴。
想到这里的时候，天似乎变的晴了些，可是在我走出门的半分钟之内迅速下起瓢泼大雨。我跑回家拿伞，再出来的半分钟之内雨又骤停。像是绷不住大哭了一场，又猛地刹住车。
傍晚回家时还有一丁点小雨。我放下书包，决定在雨中多走一走。
忘记了原因，只是突然觉得，这个世界上的每个人都有拓宽自我边界的渴望。每个人都想要将自己的人生无限扩展，所以自己可以逃脱狭小现实的束缚，体验别的感受。而这一切并不一定通过阅读与交流，也并不一定是去体会深刻的感情与思想。一盘fps游戏就能让人体会到文明社会所不允许的紧张刺激，一部爆米花电影就能让人血脉喷张。对这些强烈的感情的渴望也许都深埋在人类的基因之中。
抬头望去，下面是飞速流动着的云，上面是厚厚的，遮住蓝色天空的一层云。
大风吹过一排梧桐，掀起巨大的声浪。阴郁的绿色不断摇动，露出灰白的几点天空。盛夏还未至，早早衰败的叶子就和雨后叶子上的积水一起摇晃着扑向地面——并非都是枯黄的叶子，也有颜色尚且明亮的，还有连一小节树枝一起被折断的——有点像是一家人。像是人世某种不可控的意外事件：人们在不幸的狂风之中飘摇，恐惧地哀嚎。有些羸弱的人自然而然被这个世界筛去，有些强壮的倒霉虫也失去了性命。
这也许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比喻，人世远比这复杂得多，也会有种种其他可能性。让我突然想起曾经看过的笑话——在一切普通的陈述句后加上“人生也是如此”抑或“爱情也是如此”，就会得到一个很有哲理的文艺句子。可是并非所有人生与爱情都适用这样的比喻，所以它可以是对的，也可以是错的。
天依然明亮着——才七点钟，可是路灯都早早的亮起来了，犹如白天的月亮一样没有意义。有多少电浪费于此呢？要怎样才能更好的减少不必要的浪费呢？因为是公共的，所以没有人特别在意吗？
雨下得大了些，我撑起伞。伞的内层，是嫩绿色的静止的梧桐叶，与周围阴郁的绿色丝毫不相称。我曾非常喜欢这把伞，感觉自己有一方属于自己的，不同于周围凄凉景色的美好的小天地，可是现在，我竟觉得这不过是在逃避真实。
晚上意料之中的没能睡好。
本来相信自己能在长时间散步放松之后成功入睡的，却在被令人满足的困意侵袭之时被打断。弟弟十分罕见的粗鲁的推开我卧室的门，“啪”地开灯，然后大声问我要不要洗衣服。一瞬间的狂怒使我立刻坐起来斥责他，他一副看着神经病的表情关灯走出去。
而我已经不可能睡着了。愤怒和刚刚迅速坐起来的动作让我十分清醒。明明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偏偏是今天……这下真的睡不着了，明天要完蛋了。我有些丧气，转念一想，这大概就是人生的无常吧。人生总是在关键时刻出现意外，仿佛是刻意刁难我一样。而我愤怒也并不能改变什么，只能接受。经过上次不能回国的打击之后，我已经开始学习淡然面对一切不如意了。人生，大概就是忍受痛苦克制欲望的旅程。怒气消了些，转而变成对自己的怜悯和委屈。
我重新尝试了许多个睡姿，最后把百叶窗扭到叶片平行，把窗户完全打开，望着窗外看不到一颗星的天空，昏昏沉沉的陷入混沌。记忆中未曾有过这样的一觉，浅浅睡去，浅浅醒来，中间似乎有些浅浅的梦，却又没有印象。自我意识完全迷失在一片混沌的黑暗中，清醒与睡眠维持着某个微妙的平衡，对时间失去一切概念，以为自己根本没睡着而焦虑，无数次尝试再入眠失败时，拿起手机，发现已经三点多。焦虑虽减少了许多，却还是忍不住有些心悸，还有四个小时才能熬到白天，不如再试着睡吧。
可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再睡着了。这时的我还没有接受自己一定是睡不着了的事实。想起之前在图书馆让我头晕脑胀的却标榜“能使人集中精力”的阿尔法波，我孤注一掷般地决定尝试一下。可是这次，在该催眠的这次，我却真的集中了精力。我看到眼前的黑暗也分了层次，泛泛的黑色背景前蒙上另一层跃动的、更纯粹的黑色——像是我眼球一样的半圆不断滚动着，挡住视野的四分之三。会不会是我的眼球在转呢？我感到自己无比清醒，而清醒的却并非是平常的我，而是埋在更深处的什么。我的意识似乎汇集到了一个点。我感到肉体和精神在被什么东西拉扯着，像日出时那延伸到整个地平线的一束光一般，无限的像一个方向延伸开去。我尤其清楚的感到胸口和肺部一起在向那里延伸，所以我呼吸困难，胸口发闷。我的意识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在被拉扯，一部分留在身体中。我尝试着将那领头的意识拉回来——不可操之过急，否则会失败，一切又会恢复原样。我一点一点引导着它转一个光滑的椭圆，虽说有些勉强，转回来的感觉也不比我不干预时真切，可我最终还是将延伸成长线的身体绕回原处，然后我拉紧线头，感到自己被自己缠绕起来，喘不过气，像只吐丝的蚕，只不过将自己包裹的再紧些。
这算是有些神奇的体验，可是胸口实在是闷到难以忍受，于是我爬出潜意识的沼泽，重新清醒过来。定了一小时的音乐，现在已经过去了四十多分钟，果然还是没有睡着。我苦笑着看了时间：四点五十五。我从床上爬起来，接受了自己睡不着的事实，决定洗个澡出门散步。
雨后的清晨，空气中弥漫着清香，和某种奇异无法说明的味道。天已经亮了，远处有一层淡淡的薄雾。四周皆是一片寂静，我感到比整个社区都醒的早了些。朝阳刺穿远处的几片乌云，然后将它们尽数拨开，露出晃眼的嫩黄色。这时的宁静，和雨夜的宁静，都带有一种其它时候所不能比拟的温柔的孤独感。
除去还微微有些头晕，失眠的焦虑已经被一扫而空，我在幸福的孤独之中重生。小树林里，鸟儿不知疲倦的欢唱着，昨日经历风暴的树叶都正浅浅的呼吸着，似乎处于清醒之前最后的浅寐之时。我轻手轻脚，不愿吵醒它们。地上生长着什么植物，薄薄地叶子透过阳光，从背面看去是通透的碧绿。
走出小树林的时候惊奇的看到了阳光！一大片阳光投在向阳的这条小路上，即将消散的晨雾在阳光中自在的流动，让阳光有了形状。几只小飞虫也在无拘无束的沐浴着清晨的第一片温柔的阳光。往前走几步，看到正东边的天空都变成了闪耀的嫩黄色，阳光下的一切都蒙上淡金色的纱衣。
我相信，这个清晨是珍贵的礼物。对于省考不确定性的恐惧也不能战胜将近省考这一段时间的沉思给我带来的满足。
省考最后一篇作文，我写下这样一段——
“人生有许多许多的可能性，可是作为一个渺小的个体，我们只能体验其中的一种，并且无法回头。我们无法想象自己失去的可能性会给我们带来什么，又何必为了失去虚无缥缈的未来而惋惜不已呢？就这样不后悔的走下去吧，相信自己走上的这条路是最好的安排，珍惜并完完全全的享受我们所拥有的当下。”
当下，这一刻，我想我是幸福的。就算也有些痛苦，但我也享受这份痛苦，就如同我享受活着。
2018.6.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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