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觉起来的时候,是二更时分,黎罗氏便起身准备拿水瓢舀水解渴的时候,打更的伙计敲着锣,猫着脚,细长的声音在青石板路上悠荡。他便探出脑袋,刚好看见他从林嫂还有微光的酒铺转角走了过去。
回过神儿,黎罗氏就在草席上呆坐着。昨儿晚做了一个梦,他心底细细品想着,此地似在脑海中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那里有一个湖,隐约记着叫九池,通澈的透明只寻得波光粼粼。于是便在中间约两丈宽的道上左顾右盼,菜地里隐约有人嬉闹周围都是那么通透,他拾笔用手比划着大小就在草纸上画了下来,心里欢喜的很,可是又突然很模糊的看不太清。醒来后才发现是一场梦了。
离天亮还早,于是倒头又睡了。
黎罗氏来这儿约莫已有半年时光了,除了平日的劳作后给自己换取点茶饭酒水钱外,他想给自己谋个正当的营生,许是冬天来临便不用再愁了。他为人勤奋的很,青石板路上的铺子老板们也乐得给谋差事,老板们总是喜欢搬些小板凳扎堆儿唠,唠黎罗氏,说他结实聪明,长相干净,性格也蛮好。可是黎罗氏总是能感觉到莫名的生分。那是一道墙。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酒铺林嫂在几十米开外便招着手里的锦缎手绢,走近了便知道,林嫂是要让他挑几担水,最近入了伏天,品清酒的人居多。
他问过林嫂,上好的江南锦缎怎可买的起,毕竟酒水钱只是在分文内。林嫂打趣着说,酒水好,自然有人是相送的啊,这叫酒香飘传百里开外,君便悦目而来品尝。说完,就咯咯咯的笑。
日头当头的时候,已经有几朵黑色的云飘过来了。黎罗氏挑着水经过蓬莱饭店门口时,看见挤满了人。本是不想看市井小民的热闹的,但又想着看看发生了什么,拨不开人堆,便问旁边的人是何事。
“听闻是勾引了主家的闺中小姐,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被人说是玷污了名声,便被主家老爷一顿荆棘鞭笞,想着也应该是求饶了,可是愣被打断了一条腿都没得眨眼,也算是糟践了一个从西洋留学回来的俊小伙。这孩子也算是自不量力了。也罢,这下估摸全天下都知了这丑事。” 旁的人说罢又继续看热闹了。
黎罗氏心里发了怔,话在嘴头,可是就是说不出来。便担着水赶紧回酒铺,估计又要被林嫂叨叨了。
傍晚时比较闲散,黎罗氏便在后郊的城河边儿上,嘴里捻喏着青草,向平素里并不太见到常人的街舍忘了一眼,发现有人探头探脑,还不止一个,莫非是遭了贼?这个时辰周围都是黑的一片。
他便穿过桥洞,一大步跨国杂草堆,向上攀了两三下,这里并不能被人发现。在窗户缝隙里看着屋内人影晃动,双指扒的土石渣粒哗啦啦的掉。屋内似乎有若干人等,黎罗氏便定着眼看,都是褪去平素陋衣的街坊竟都赤裸的衣不蔽体,袒胸露腹,已都露出羞体。边上还有时不时下城来的地主儿和每天街边拿着“西洋黑胶棒”的警探,还有铁匠铺的阿卓——黎罗氏最欢喜闲下里看着他打铁,又和他闲唠。他们也都是如此。
这时门内吱呀一响,领头的是一个衣不蔽体的女人,咯咯咯的笑了,黎罗氏才看到是平常打趣的酒铺林嫂,后边又跟进来的一行女人里也都是如此,然而竟都是屋内露着丑陋身躯的男人们的太太,上到锦衣玉食门宦,下至粗茶淡饭平民。
黎罗氏落寞的收回眼神,不晓得是哭是笑,还是恨。房内传来的放荡不堪的杂音让他知道平素一本正经有着贵贱之分的熟人此刻却回归本性的水乳交融。就像他以前去青楼,每经过一个房间,里面都是各种放荡人性的声音。这时他便抬起头,从缝内看屋内,酒池肉林的景象让他觉得反胃。一具具或黑或白的肉体轮流做着令人厌烦的动作,却能听到各种神经末梢迸发出来的满足感的呻吟和嘶吼,也能看见一张张彼此不嫌不弃咧着嘴笑的脸。
“ 其实,道貌岸然的正统背后却掩盖肮脏鄙夷的灵魂,却总津津乐道的认为旁人都是用浆糊糊了眼便看不到 ”,今天大德门的铁轨电车里在散发报纸,说是为了光明而革命。黎罗氏便顺手接了一份,又继续看下去,“ 旁的人不是不给机会,便是根本就没得给机会,纯真的异端却是不如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所谓正道,包裹着的这便是人的本性罢了。”
黎罗氏看到远处嘤嘤笑面的酒铺林嫂,看看挥舞大锤的铁匠铺阿卓,便不由得笑了一声,把那份报纸揉成了团儿便扔到了脚边,走出不远,折回来又拾起来揣进了衣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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