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生处有人家

歌曲《童年》里有一句歌词：“不知道山的那一边，到底有没有住着神仙”。小时候，每每唱起，我都对山的那一边充满了向往，总觉得，山的那边肯定住着神仙。而这样的“神仙人家”，竟真的闯入了我的生活。

小时候，经常随着父亲的工作队到山区，崇山峻岭，无边无际。那深山里的一草一木都让我感到神秘和神奇。

曾有一次，我和哥哥脱离大人的警戒，闯入了一个山洞。第一次进入洞里，我们仿佛进入了童话世界。有宽阔的洞内平地，宛如天然客厅，有闪着迷人光泽的石桌，石床，还有从洞顶一泻而下发着异彩的石帘石幕。洞内暗河流水淙淙。外边酷暑难熬，本是大汗淋漓的我们，呆在洞里一会汗就干透了。这个大洞，成了那个夏天我和哥哥的秘密乐园。每每大人监管不严，我都和哥哥跑去洞里玩。

我们曾用石头把闪闪发光的石帘石幕敲断，偷偷带回家中，但是，发现回到“凡间”的断石柱块暗淡无光，十分平常。我们曾经在洞内发现一个个大缸，哥哥把其中一个打开，里边是人的骨头。但是，我们并不害怕，哥哥小心翼翼拿出头骨，和我一起猜测这是男是女，大人还是小孩，然后又小心翼翼放回去。我们发现在暗河边上，有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洞。我和哥哥无数次把大石头丢到大洞内，然后把耳朵贴着洞沿，很久才会听到从遥远的洞底传来石头落水的响声。那遥远地方传来的声响，让我们莫名激动，我们甚至认为，这个洞低连通大海。我们在洞边立了几根树枝，谨防来人落水。其实，哪里有什么来人，在我记忆里，这个大洞就是老神仙到人间游玩后留下的居所，被我和哥哥偶然发现，成了我们独自的乐园。

后来，工作队要离开。我们纵有万般不舍，也徒留深深无奈。若干年后，这个迷惑了我和哥哥多年的“神仙居所”终于得见天日。那就是穿越几座大石山腹，被称为世界十大奇洞之一的金伦洞。那些闪闪发光的石桌、石床、石幕，石帘，其实都是喀斯特熔岩形成，而闪着钻石光芒的石块，其实就是水晶。

几年前，我和哥哥曾回去看过一次金伦洞。此时的金伦洞已经被开发为一个4A景区，门票80元。洞内的石钟石柱被彩灯渲染得五颜六色，游客拍照的闪光灯闪个不停，竟没寻到一丝以前印象中“神仙之家”的气息。

如今的金伦洞

我和哥哥的“神仙之家”，已经由白云生处归于茫茫人海，就像生活，会活生生将一个个降临人间的天使打磨成平庸不堪的凡人。

也是那个夏天，我们几个孩子到山里摘桃金娘。漫山遍野的桃金娘让大家迷了眼，为了寻到更大更甜的果子，我迷迷糊糊进了山，迷了路。待我发现周围没人时，天地间寂静得只有偶尔的虫鸣鸟叫。我急了，沿着可见的林间小路胡乱走下去，边走边大声呼喊小伙伴的名字。但是，给我的只有山谷里的回音。当呼喊声哭腔渐浓，估计下一秒就要嚎啕大哭时，我看到另一侧山脚下的竹林上空飘着一股炊烟。一瞬间，我浑身的酸痛劳累都没有了，脚下会飞一样加快了步子，一口气跑到了山坡一侧那云雾缭绕的半山凹里。炊烟升起处，零星坐落着几座小屋，我甚至闻到了柴火烧饭的味道。当时觉得，人间烟火实在太美好。后来，住在那里的一户人家用自行车把我送回到宿舍区。

山里的桃金娘

很多年以后，每每看到山里林间炊烟袅袅的景象，我都禁不住忆起那个迷路的傍晚。我们厌弃无比的生活日常，俗气无比的油盐柴米酱醋茶，在某种时候，比书画琴棋诗酒花更能让人感受到希望。

长大后，为了接受更好的教育，父母让我回到城里生活。从此，我再没机会去寻找山那边的神仙，也没有机会无端端闯入山里人家。但是，我仍旧喜欢在漆黑的夜晚，向远处遥望。我看到了城市里的点点灯光，橘黄、白炽、昏暗、明亮……各种各样。我总会无端猜想，灯下生活着怎样的人家，此刻他们在做什么？是父母陪着孩子在享受天伦之乐，还是一人对着孤灯独酌。大概，每一盏灯下都有着不一样的故事吧。

而其实，我自己也正处在一盏灯下，在演绎着自己的人生，只是不知道我的这盏灯会与万家灯火中的哪一盏产生交集，抑或擦肩而过。

一日三餐的烟火人间

几年前，我在培训处当班主任，每次学员异地教学都要带去嘉兴南湖的红船接受党性教育。从杭州到嘉兴的火车上，总会看到一片广袤的农田，农田后边露出白墙青瓦的小楼房。金黄的田，蓝的天，偶尔掠过的白鹭，一切都如水墨画般清朗静好。我每次都要感叹，是什么样的人家，能住在如此诗情画意的好地方。若干年后，一位朋友发来他家乡的照片，那熟悉的景致，让我恍若见过，细想，那不就是当时自己感叹的美好人家吗？只是，列车上的匆匆一瞥，是遥远的，犹如白云生处的梁柱屋檐，有一种不真实的神秘感。如今，当你走近这些遥远的景致，当你真切了解体会到景致内人们的喜怒哀愁，会觉得，所有的神仙居所，其实就是平凡人间，而山的那边，却又真的住着神仙。

于是，每一盏或明或暗的灯，每一座掩映半山腰的房子，每一缕袅袅升起的炊烟，于我，都不再只是可以惊叹的美景。就像一句话所说：与你擦肩而过的每一个人，都是别人久思而不能见到的人。而在你眼前的每一处人家，也定是某个漂泊之人日夜思念而回不了的家。

白云生处有人家。愿每一位在路上的人，都能有灯为你亮，有家等你回，有人盼你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