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读书苦，那是你看世界的路——
姜喜才一出门，大白梨邦的一声把门关上了。杨富宽也立时精神起来，忙招呼大白梨：“快去告诉无关的伙计们，今晚不上夜作了，放工回家。”
大白梨去吩咐杨富宽的话。杨富宽自个儿跑到粮食库房开锁进屋，在一股沁鼻子的发热的粮糠气味里，皱了皱眉头叹了一口气：还是宽记底子薄，本钱周转不开，不然，怎会低价码把这批实在的发财物儿转到张天源手里呢？
说话儿间，天源的人就到宽记后门口。一长溜五挂胶轮大马车，十来号子人，居然毫无动静，也是一奇，让开大门的大白梨好个惊叹。大白梨把劳力车马放进院子。这院子往日这工夫，正是油榨机吱呀响，搅米缸子呼隆隆转，这会儿却静得像没人的山谷，连人扛粮袋子装车都悄无声息。啧啧，人家天源的伙计也不一般！看那个穿白褂的年轻人，一下子是三袋子上肩，好一把力气。天呐，三百斤！
大白梨想起孙洪仁的话，一高兴，凑上去问道：“那牤牛似的小伙儿，姓啥？”
“何，叫何大顺。”天源的伙计告诉她。
“唔呀——”大白梨拍手打掌地心一热，就去告诉杨富宽，“她爹，你看看那个高鼻亮腮的棒实小伙儿，怪喜爱人儿的，你过去跟他攀谈几句，问问。”
“你要干啥？”杨富宽是明知故问。
“招这么一头牛似的女婿进门来，也不孬气呀！天源内掌柜跟我提过这个主儿。”大白梨说。杨富宽远远望了何大顺一眼。何大顺正四下里撒目，像在寻找什么；一见杨富宽瞅他，心上明白了，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半天，杨富宽才说：“谁知天源打的什么主意？”
大白梨这回没急，说道：“好歹，相相再说。刀把儿不是还在咱们手里吗？”
这夫妻俩正说着，前门砸得咣咣响。斜对过的黑嘞嘞肩搭条白抹布，站在天福楼门外张望这边……杨富宽急了，指使大白梨：“你，你快去看看，是谁？”
大白梨到了前屋，先没吭声，从门缝儿往外瞅，黑麻呼的看不清什么；直到听见杨欢喜边跺脚边砸门边喊爹妈时，大白梨才松了一口气，开了门：“哎呀我的心肝儿，你可回来了。你那同学生气了吧？你替妈向他赔个不是。”
杨欢喜不作声，反问：“我没回来，干嘛就把门闩了？这个家不要我了吗？”
“傻丫头，爹妈舍得了你？正张罗给你找个合适的，招家来。也不小啦！”大白梨在拢女儿心。
女儿一听，炸了：“我一辈子也不嫁人！”说完，就要往自个儿的屋里去。大白梨着了急，想去劝。
杨欢喜憋了一肚子气，一见她妈，心里更烦，扭身就走，从自个儿的屋里出来。大白梨怕她跑到后院去，忙追着；越追，杨欢喜越躲她，真就奔后院去了。弄巧成拙！
大白梨像大祸临头似地扑上去，死死拉住杨欢喜的衣襟；杨欢喜一躲，哗，半截夹袄下摆，落在大白梨手里。杨欢喜到了后门口，一看，院里灯笼火把的，呆了：“这，这是干啥呀！”
杨富宽迎到杨欢喜面前：“别的字号借点粮。去，去，回屋去吧，秋风凉，叫你妈给烤两块地瓜……”
“借粮？”杨欢喜挂着泪花的眼睛，闪着疑疑惑惑的光。何大顺借着灯光，从远处看见了杨欢喜苗条的身影，两脚不自主，靠在车耳板上站住了，也不知过了多大工夫。
“你倒是装车呀！”车把式用鞭杆子触了触何大顺的后腰。何大顺才如梦方醒，跑进粮库去；等出来时，背上不是三袋粮，而是四袋粮！大白梨看见这情景，不禁咦了一声，张大了嘴……
杨富宽带着未定的惊悸，试问女儿：“欢喜，那刘金豆同志跟你说啥来着？”
“告诉你明天早早去开会！”杨欢喜没有顺畅的心肠，言语又硬又辣。说完，扭身回屋去了。
“啊——”杨富宽弓下腰，手掌捂着心口窝，太阳穴的血管儿腾腾腾地加快跳起来。
好歹忙活到半夜，天源伙计分三趟把粮食倒腾完了，杨富宽身子也累软了，这会儿才想起来，门市房只是插了门，还没上栅板儿。他去上栅板儿时，卖烤地瓜的小贩儿都收摊了，却不料天福楼门口石台阶的黑乎影儿里，竟传来黑嘞嘞的语声：“杨掌柜，好辛苦呀！”
杨富宽打了个哆嗦，他担心黑嘞嘞发觉了他卖粮的行动，暗中恼，明里又不敢强硬，顺口答言地应付……
这会儿，他俩谁也想不到，马立生坐在医院的玻璃门后，正看着这更深夜阑里情景，马立生皱皱眉头，轻声骂了黑嘞嘞一句：“这个人实在讨厌，可恶，专爱注意人家的事！”要是寻常，马立生也不会在意黑嘞嘞的行为。今天特殊：马立生一早从一只鸽子腿上得到上司的指令：一、必须尽快把鲁凤久的老婆除掉……二、破日本庙里有地窖，内藏天源字号所囤粮食，要尽快弄一把开地窖的钥匙交姜少卿，以便从地窖那儿给山里黑爷提供给养。还在另一只鸽子翅膀里附了个钥匙模儿——这件事让马立生感到意外；他跟反共特务组织中断来往已近两年，突然有人用他的鸽子给他发号施令……这个上司在哪儿呢？可怕的是他必须执行这指令—一不执行，等待他的将是什么，他明白；执行了，等待他的又是什么呢？
未完待续……
本小说背景为建国初期的东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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