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四合院和葡萄架

童年的四合院和葡萄架

忽然想起童年在四合院里度过的时光，葡萄架、丝瓜藤、后院的猪耳草和一口老井。剁三刀、打弹子、拍洋画，跟着邻居小娃在巷子里冲锋躲猫猫，简直是神奇魔幻的色彩。

我住的地方叫户部街，是后勤部队的四合院，后来拆迁现在变成了写字楼。曾经和八宝在拆迁一般的时候回去看过，看见工人站在扒掉房顶的墙头挥舞着榔头，我低下头看着脚下的残破的砖头和瓦砾，夹杂着搬家时不带走却熟悉不过的杂物，突然鼻子酸酸的，那年我12岁。

住在四合院的夏天是最美丽的时候，白天太阳正烈的时候，种在院子里的葡萄架和丝瓜藤投下星星点点的阳光，伴随着知了轻吟的午睡，黄昏时分往院里泼上一盆水，地面的热气随着蒸汽迅速散去，伴随着傍晚的习习凉风，各家在院子里搭上小桌摆上晚餐，小孩们胡乱跑动，你吃我家一口盐水鸭，我夹一块你家的毛豆米，饭后，老人们还会从锅里拿出串好的带皮蚕豆挂在娃娃胸前，这便是童年夏夜最好的奖励。
入夜前，大人搬出竹凉床点上一盘蚊香，娃娃爬在上面，伴随着蝉鸣、摇动的蒲扇和仰望着的星空，现在想起来，简直是天堂般的感受。
小时候，家里是双职工，爸爸是船长妈妈也要去厂里上班，我是姑姑带大的。姑姑是爸爸同父异母的姐姐，所以我小的时候姑姑看起来已经是齐耳花白的头发。从记事的时候开始，姑姑照顾我的起居成长，我就没见过姑姑的老公，所以从小我的意识里姑姑就是和爸爸妈妈一样的亲人。

我刚学会走路时喜欢到处乱跑，姑姑怕我磕绊着，便在做晚饭的时候把我放在八仙桌的正中央，就说我有天生的运动细胞，很快便会顺着桌腿溜下地来，一摇一晃的走到厨房坐在门槛上看着姑姑烧饭。因为姑姑是苏州人，很喜欢吃甜糯的点心，于是每日午后最开心的事，便是被姑姑抱着来到街口的小上海酒家，那里的糕团点心做的甜软香糯，记忆里红豆马蹄糕和姑姑满脸笑容，是我童年最最怀念的味道。

后来等我上小学之后，姑姑回去了苏州，妈妈说那里才是她的家。原来姑姑的老公是名水手，刚结婚没几年便在一次航海中去世了，姑姑带着儿子生活，他的儿子也死于当时流行的痢疾。那年我出生，姑姑便搬来南京照顾我长大。姑姑执意留在苏州，却只能独自住在敬老院里，他说有一群老人做伴也算是开心，爸爸妈妈带我去看过一次，我记得那个地方叫做东白菜园，是个四层的红砖楼房，姑姑的床边正对着窗户，窗外的景色很宽阔能看见楼下也有一个葡萄架。
每年的暑假都是要去看姑姑的，那一年刚放假正要准备去苏州，清晨，妈妈叫醒熟睡中的我，告诉我姑姑前晚心脏病发去世了。我恩了一声便又睡过去，醒来之后总觉得姑姑去世就只是我一个梦，反复和爸爸确认后，才慢慢接受这个事。

我一直很奇怪，明明那么爱姑姑为什么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却没有掉过一滴眼泪，直到前几日的午后，我终于明白了。那天周末午睡的梦里，我回到了四合院，回到了姑姑伴我成长的葡萄架下，看见姑姑烧饭时从饭锅里拿出蒸好的马蹄糕喂我。我大哭这醒来，很伤心却又停也停不下来，哭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我突然明白，我其实一直没有从心里接受姑姑不在的事实，总觉得她还在东白菜园的小楼上开心的剥着毛豆看电视。直到这个梦里，姑姑和拆掉的四合院一起从我记忆里走出来，那是一种记忆的永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