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病了,我本来不想去看他,想起他我腿就疼,苍娃看的回来给我说,新生得的是肺癌,县医院都治不了,让拉了回来,说是活不过两个月。去年我还见他到处领客收购生猪,只是显得黄瘦,以为是生活恓惶,谁想却是肺癌。
我拄了拐棍,还是走向他家。 我们村叫吕湖洲村,但没有一个姓吕的,也没有湖,只是黄土高原上一个干旱少水的村庄,也许村名是先贤的愿望,希望有水,庄稼就长的好、五谷丰登。听老人说,堡子正东有一块洼地,秋天连阴雨一下,总会积水,形成了涝池,村人饮牲口洗衣服全靠涝池。吃水却是打了很深的一口井,在村正中,用辘轳绞水吃。一口井一个池正好是一个“吕”字,便得了吕湖洲村名,现在的洼地却成了粪场。但县志上却没记载,只记载传说吕洞宾过泔河南去终南修道,与一西行胡人相遇,点化成仙,所以叫吕胡村。村人称吕湖洲,取吕胡之舟渡人成仙之说,也只是个传说,没有考古佐证。解放初村中只有二十几户人家,解放后人口迅速增长,便以涝池为中心围绕原村墙而外扩张。便有了东南西北四条巷子,原来的村子便叫堡子。村人姓高或姓刘,按宗亲都还没出五服。新生的家是在南巷子,按年龄他叫我哥,属于远房堂亲,曾祖父是亲兄弟。 想想都是七十多岁的人了,还有什么想不开的,何况人都快去了,何不相逢一笑泯恩仇。
新生家是青砖青瓦房,在村子是独一份的,农业社时,村里没有人能盖得起。而其它家都是改革开放富起来后盖的红砖红机瓦的房,看起来红艳艳一片。只有新生家的房子显得阴森、沉重。 我一进门,就听到厦间新的一声接一声地咳嗽,咳嗽的都让我出不上气。走到左边厦房第二间,我用拐杖顶开门,门是两扇,没有完全打开,我便抬脚走进去。房子光线很暗,五黄六月天,却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新生躺在床上,看见我进来,右手撑着想坐起来,但试了两次,终究没能撑起干瘦了的上身。军强可能听到有人进了家门,从上房跑了出来,到他大房间看到了我,赶紧拿了个四方凳子,“伯,你先坐,我给你倒开水。”我坐了下来,军强就出去了。
我看着新生,等他慢慢地缓过来,能静静地出气,我说,“新生,听苍娃说你得了肺癌,县医院都不给治了,我来送送。”“哥,我当队…队…队长,得罪人了,你能来看我,我知足了…了。”新生说话还是有些上不来气。“伯,你先喝口水,再慢慢说。”军强进来给我递了个玻璃罐头瓶子,我去接,有些烫,便让军强先放在桌上,让他先忙去,我和他大说些话。
“哥,我知道咱村上许多人恨我,但我想给你说一下我,你能听不?”本来我想说说我那几年的遭遇、煎熬,可他却想说他,我有不些高兴,但还是说,“你说吧。再不说就没机会了。” “哥,你知道我原来叫俊俊,为啥后来改了名叫新生呢?”我说,“知不道,你说吧,我听着呢。”
我家以前是赤贫呀,我大是饿死的,我妹也是饿死的,饿死的时候我都在跟前,那年我十岁,我姐十五。看着他们饿的受不了,不停地喝凉水,头慢慢地抬不起来了,眼慢慢地闭上,嘴里却流着水。我大死的时候我哭呀哭,哭昏过好几次。可我妹死的时候我没哭,我只是看着。虽然我大我妹都是你们几户凑的份子安葬的,我妈怕我和我姐也饿死,就托忠伟他大把自己卖到甘省(甘肃省),我妈给我十斤荞麦面和两个大洋后,看着我妈被人拉走,她一步一回头,告诉我姐要让我活着,刘九家香火不能断。我姐哭昏了过去,我用泪水和着荞麦面往我姐嘴里喂,天黑我姐才醒了,给我做了糊汤,我真的怕那天我也被饿死,但我吃不下去,我觉得那是我妈的肉。从没有打过我的姐,那天打了我一耳光,说就是她的肉也要吃,要活下去,活下去就有希望,不能断了香火。那天我一勺糊汤一勺泪,我开始恨,恨我家没有地,没有粮食,恨你们有地、有粮食的人家,是你们饿死了我大、饿死了我妹,卖了我妈。
那十斤荞面我和我姐吃了半年,你们几家有粮的也经常给我接济半个馍,一碗糊汤,特别是你,喜欢吃菜团子,常用杂粮馍和我换野菜团子吃,我换的馍总会留给我姐一半,就这样我和我姐度过了最艰难的日子。我姐最后嫁到了北村,彩礼收了好多粮食,我们就有吃的了。我一个人跑到甘省找我妈,到了那个村子,我没见我妈,邻居说是出去讨饭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那时我想,我长大了就去富平找刀客,整天吃香喝辣,回到家后我就整天练爬树、练长跑、举石头,盼着长大的一天。
我看着新生说,其实我家也没有多少余粮,每次吃饭时,我大总会少吃一个馍,多吃两个菜团子,让我拿馍换你菜团子,为这事我妈和我大吵了几回,我大说都是本家,能接济就接济点,总不能看着饿死吧,我妈就没再说啥,但也常嘟囔。我大怕一次给了,你们饱吃一顿没了下顿,又怕每天给你一个馍,你性格要强,伤了自尊,就让我说喜欢吃菜团子,每天和你换,而且不许外传让人知道。你想想,菜团子多难吃,我怎么会喜欢吃菜团子。
后来我们家也没啥吃了,我家村南地里的榆树皮全打了粉用水泡了澄淀粉,榆树淀粉做的那馍很黏,你吃过的,就这后来都没了,只能喝个稠点的糊汤,但我大给你的馍却没断,我几个哥都狠你,为啥我二哥三哥四哥在村外打了你一顿,你还记得不。 新生说,我怎么能不记得,那次我想反抗,根本没有机会,所以后来我恨他们,给他们记着仇呢。
虚岁十七岁那年,我想去富平找刀客,却一夜之间解放了,还给我分了地,到处都是红旗和欢乐的锣鼓,成了穷人的天下。刀客也没有了,我就踏踏实实在家种地,庄稼活累啊,我早出晚归,肩膀上总是脱着皮,可种的庄稼却没打多少,生活紧紧巴巴。村上家家都打了好多粮食,我去请教我二叔,他说我哄地,地就哄我。我说我咋哄地了,你是我亲叔不?他说他只说实话,就说你刨地不深、上了多少粪、满地的胡基,这不叫哄地,拔草都拣没太阳时才拔你怕晒,你不晒草能被晒死吗?你没看你的麦里全是草籽?我竟然无言以对,我觉得我真的吃不了这碗饭。
我知道种庄稼我不行,就在收庄稼时的晚上,一个人出去,这家提捆麦,那家捎个棒子,我每次都拿的少,从没有被人发现过,我也过得滋滋润润,也娶了媳妇成家立业。但我一直没有忘记四二年受的饥饿,一想起我浑身发颤,牙都能咬出血。
我的机会终于来了,六六年我嗅出了机会,参加红秀、国庆、志义他们造反派,造反夺权我冲在最前面,革委会主任、民兵连长被我们连夜拿下,当我用脚踩着杨连长,让人把他五花大绑时,我实然浑身舒坦,觉得自己高大了许多,我找到了我的人生地位。因为我夺权立了首功,出身三代赤贫,政治坚定,我被公社革委会主任红秀、副主任国庆直接任命咱大队队长,志义是大队支书。我觉得俊俊不再是我的名字,便将名字改成新生,我获得了新生,我要为毛主席、为无产阶级、为社会主义大干一场。
破四旧时,我要争当破“四旧”的标兵,彻彻底底地破“四旧”,立“四新”,要让红秀主任因为我而自豪,要让我们红星大队红旗永远飘扬。但我怕狡滑的“地富反坏右”五类分子得到风声,把“四旧”藏起来,从公社开会回来,就安排红卫兵晚上集中,不能声张,把人分成八批,同时查抄八家五类分子,打他们一个措手不急。我带人查抄的你们家,进门我就生气,厅堂不挂伟大导师像,却挂着封建社会的中堂画。红卫兵搜出了老影(家谱),还有资产阶级小情调的书,查什么太太的情人;还有国民党反动派于佑任写的字;还有绸缎衣服,这哪是劳动人民穿的;柜子上印的不是社会主义的标语,却是福禄寿禧之类私心。我真没想到我们村竟然藏了一家这么四旧的家族,要不是我亲自出马,我们大家在破四旧中肯定拖了公社的后腿。红卫兵和我一样,简直就是震惊,要不是查抄时志义交待我不能绑你大,说是上边意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保护你大这个国民党反动派,而且不准问为什么,说是组织纪律,不然,我早将你大绑了。要不是你二哥、三哥、四哥跑的快,有他们好果子吃。不绑你大,没说不绑你二大,你二大嘴硬,可你二娘不行,用绳一绑下到井里,再提上来,几个来回就说了你们家井窨子里面有四旧,好多的四旧书籍。种伟家也一样,把仲伟他大绑上往房梁上一吊,不到两个小时,什么都说了,我们大获全胜。那次破四旧因为我们村上缴的四旧物品最多,我受到了表彰,红秀书记亲自给我带的大红花。那是我人生最荣光的时候。
这事已经过去好多年了,我早已释怀,可今天新生这么说,我还是有点儿来气。新生,我叫着他的名字质问,那你不知道仲伟他大吊死在房梁上了吗?你不知道我二娘跳井自杀了吗?咱村死了六个人,就为你的一朵大红花?我们家的书画古籍,仲伟家的砖雕古玩,行娃家的磁器都为了你哪朵大红花遭了殃?这些是地富反坏右积累的家产,也是中华民族的瑰宝呀!缴给国家行,别砸呀,多好的唐朝铁筑千佛像,砸了个稀巴烂,行娃能不疯?能吃铁而死吗?我给人瞧了一辈子病,治疗了那么多人,有好人也有坏人。有些病是草药治不了的,我就给人说病,大部分人说了病,病就好了,也有病好不了,那我就不说了。你的病我就说不好,因为你的病好不了。你是心不在正位,你借政治立场、政治运动发泄你的不满,而你的不满是你歪心产生的,你自以为政治立场坚定、最懂政策,但你忘了政策也是顺天道、行人道的天理。你到现在都对你所做的事认为是当年的政策,自己也是执行政策,所以你是对村人对你的看法不理解,不理解他们为什么恨你,不理解你为什么恨他们,怨气便集在你的体内,呼不出去,肺是呼气的,呼不出怨气,郁结了便是不好的病,药是除不了的,只能靠说,可你觉得能说通吗?所以我知道你的病没人能治好。
可我真的是执行上面的政策呀!新生说起话来显得有些委屈。我是队委,又是队长,我咱能不执行上面的政策呢?六九年阶级斗争的形势非常严峻,早请示晚汇报那必须坚持呀,这是阶级斗争的立场呀,五类分子总想着将思想藏着掖着,时刻想着变天。抓纲治国,纲举目张,阶级斗争就是纲呀,我不知道你们五类分子懂不懂。“我是红色交通员!”我马上反驳。好、好、好,我忘了,你是政策认定的红色交通员。新生继续说着,我管着一个大队,我是管着一个大队的吃喝拉撒,更是管着一个队的政治方向呀。政治上我比支书志义更懂政策,他拿不准时常向我请教,这一点我相信自己绝不会错。但一个大队人的吃喝拉撒我真的担心,我是从小饿过的,我知道吃不饱是什么滋味,所以我要把咱们大队的生产搞上去,不能拉下后腿。 你说冬天基本农田建设我们大队迟迟完不了工,能不让人怀疑那些五类分子搞破坏,搞消极怠工?我搞了几次现场批斗会,很明显,只要一批斗五类分子,大揭发破坏社会主义的反革命行为,我们队的农田基本建设速度就大大加快。这就和穿衣服要先提领,领就是纲,阶级斗争也是纲,纲举目张嘛。你再说说,我们队上养的母猪每年下猪娃时难产不死几头,可那年抓阶级斗争时,死过没有,别说这不科学,难产3头,事实就是没死一头。为什么,就是阶级斗争一抓就灵呗。
我想起了那场批斗会,想起来我都羞愧,我、仲伟、仲伟娘、我二大、行娃、行娃父母、猴四、高三、刘九我们十人,戴着高高的尖尖帽,站在臭气熏天的猪圈,轮流着喊着,“我是牛鬼蛇神,我是黑五类,我永世不得超生,猪妈妈快点产”。一个人喊着,大家齐声喊着,惊得猪满圈的跑,外边的群众笑的笑,喊的喊,有更甚者,还扔土块打那尖尖帽子,有时打在了人身上,惹来“嘘”的一声。像看一场马戏,可演出的不是小丑,而是一个村上曾经生活在一起的村民。我低着头,机械的喊着……
我挪了挪腿,新生,还记得我的瘸腿吧。七一年队上粪土还田,“庄稼要增产,要凭肥当家”,话是这么说,人粪尿,牲口粪尿,草木灰,柴草呕肥,可那有那么多的肥呀。队上便将三年的灶台土炕,五年的土墙,路上的烫土全当做肥。灶台打了,土坑敲了,五类分子都是当先,支两块砖做饭,晚上睡在土地上,冬天呀,那个渗入骨头的冷。那时我才知道刮地三尺真的是有呀。
我是黑五类,白天拉完自家的粪肥到队里指定的地里,晚上还和几个黑五类要拉队上的粪肥,队上用的是马车呀,车得五六个小伙才行,当年也年轻,我产八个人推的推,拉的拉,硬是一趟一趟地拉。我女儿那时小,才五岁,见我天黑了没回家,就来村口找,我在拉车,她跟在我旁边,让她回家她不回,我也就随着她跟着我,小孩子爱热闹,跑就跑吧。可女儿突然一滑,跌倒了,眼看着马车轮离她越来越近,我什么也没想,边大喊边蹲下来抱她,等大伙反应过来,车轮已碾过了我的左腿。 大伙把我连夜拉到县医院,医生给接上茬,打了石膏,大伙又连夜把我拉了回来。人常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可那时我养伤不到七十天,你硬逼着我去给公社送信,我拄个拐棍,十里路,来回我走了整整一个晚上,回来腿如菜坛子粗,可却给我开了批斗会,说我故意拖延时间,误了兴修羊毛湾水库的大会战,还说羊毛湾某某英雄连人家腿断了两个月就又上了火线,我是想拖的腿,居心叵测,可我真的是疼呀。
第二天硬是让我去了羊毛湾水库工地,由于用力过猛,我的腿又从原来那茬断了,骨头从肉中插出,我昏了过去。醒来后才知道是行娃、苍娃和孟家店的两个小伙把我送到县医院的。可我是黑五类,做了手术就要回家养,家里吃都吃不饱用什么养呀。苍娃说我是红色交通员,对革命有功,只是我没有说。医院便向上级汇报,上级说要安排核实,暂时没有赶我回家。
苍娃也不是随口乱说,解放前,我大哥是地下党,有时常带人回家,我和苍娃就坐在村口看人,发现有陌生人就和苍娃大声吵架,我大哥他们就从后门跑。有一次大哥带了一个人回来,住在我家南饲养室里,没在家住。有两个当兵的去了我家找人,我大哥便骂我和苍娃,不给头牯铡草就甭想吃饭,一天不干活就知道玩,给我滚远!我和苍娃不情愿地出来,觉得大哥从来不管我,咋今天嫌我不铡草,我也不会呀,会不会是让我给住在饲养室的那个人说有当兵的到我家了?我和苍娃跑到南饲养室告诉那个人,我家来了两个当兵的,还拿了枪。他便从窗户跳出向北跑了。后来还有当兵的去了饲养室、还有我家北边的瓜庵子,最后就走了。
我住到第七天,来了三个人来看我,两个年轻人,穿一身黄军装。一个头发有些花白,浑身穿着藏黑色中山装。问我哪里个村子,我说吕湖洲村。又问我齐娃是谁?我说是我大哥。你大哥咋不管你?我家成分不好,他也是泥菩萨过河自己都管不好,还能管家里。他“噢”了一声,问我认识他不,我说不认识。他说,我还认识你,还有一个。我说是苍娃,我们俩小时常在一起玩,我说我哥不让我记他带回来的人,再说他常让我捎都是些莫名其妙的话,我也不懂,只是帮他传。那你记得你曾给过一个人一块银元?记得呀,那是四八年夏天,高保长听说我哥回来还带了个大嫂,带了几个人吃喜饭来了。我哥招呼人出不来,让我去佛西村请我舅过来,我外婆家在窑远村,咋让我去佛西村,可我还是和苍娃往佛西村走,边走边大喊,舅……叫你吃喜饭呢!在佛西渠边时玉米地里跑出个人,问我是不是吃喜饭,我说是!他说饿坏了,我就给了他半个馍,我大让我赶集逛会买着吃饭的一个银元,我没舍得吃,我把那光头磨的亮亮的,常给苍娃看,最后也给了那个人。后来我哥补给我两块,苍娃一块。那个人就是我呀!我说,我真的不认得你!不认识没事,我和几个人可以证明你是帮助过革命的,是革命的功臣,是红是交通员。那我不是黑五类了?你不是黑五类,你是红五类,敢于革命的红五类!这就是给你的证明,他掏出一张红头文件。你拿着,现在组织部门也有,他们会安排你工作的。你现在还有什么困难,尽管说。你能把那个银元还给我吗?,我饿呀!他突然眼睛里有了泪,我觉得我有些过分,人家都说给我安排工作,天大的好事,我还要钱。他说,我们革命就是想让大家吃饱饭,不受罪,可你现在却吃不饱,还受这样罪。银元我还不了,但这些钱你拿上,权当你的银元。他掏出一沓钱,十多块呢!他留了个地址,说有事就找他,我后来一直没有找过他。
那钱我分给苍娃一半,他不要,说人家是还我的钱,他咋能要呀。后来我俩美美吃了一碗羊肉泡馍,剩下的钱买了头猪娃,苍娃说我腿不方便,他割草养,养大了一人一半。腿伤好后我留在了医院,一年后苍娃给我拿了25.3元,说是猪卖的钱,并告诉我他要到派出所上班了,说看以后谁敢欺负我,他就逮了谁。我用钱买了些中医书,开始学习给人瞧病,一晃给人瞧病五十多年了。看好了不少,也没看好不少,但我自己腿瘸心却没病。改革开放后,孩子多,工资养活不了一大家子人,我就下海自己开诊所,现在孩子大了,都各干各的事,我也退休了,能帮就帮帮别人,乡里乡亲的,人活一世不容易呀!
哥,可我呢?改革开放后我什么也不会,只好做苦力,可做苦力养活不了三个孩子呀,孩子们也跟着我受罪,村里的人见了我像躲瘟疫,可我得罪谁了呀?我是点过铁保家的柴火垛,谁让他见了我就吐唾沫?我也给反修家的猪下过药,那是他大总在人前挤兑我?我后来被苍娃逮了去,押了我五天,我也受过了被人整的罪。但我的孩子没有得罪人呀?我就是想不通。后来我开始去外村引客户收猪,你知道我一是一,二是二,原则性很强,养殖户和客户都对我很满意,我的收入也不少,家庭慢慢好了起来,可好不了几年,咋就得了这病?
其实没有人恨你,事情都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也许别人刚好想吐口痰,你说是见了你想吐,其实是你自己没有放下。你引客户收猪,客户满意,其实是你认为客户满意。一切都是你内心的想法,怎么要怨别人呢?军强是个好娃,没有人因你而牵怒军强,你怕别人牵怒军强,也说明你意识到了你做了些不该做的事,但你一直不敢也不想承认,既然是该做的,你为何怕别人牵怒军强呢?虽然人常说二十岁前活先人的人,六十岁后活孩子的人,其实人就是活自己。
其实这几十年来收猪,我见过许许多多人情世故,悲欢离合,也许是命吧,我父母就那命,我一辈子了没给儿女挣来什么,却到头来人嫌狗不爱,我想开想不开我也要闭眼了,你高兴也罢,不高兴也罢,我快要闭眼了,一闭上什么也不知道了。“唉嘘”,新生长出了一口气。我觉得好多了,哥,你能来,我就要谢谢你!
人一生,就是顺天意,行人道,走完了就完了,没什么留恋的,也就没有恨。你好好理解我说的,我走了!我拄着拐棍,迈着瘸腿,走了出来,身后新生竟然坐了起来挥手,军强站在门口,伯,那你慢走。
一月后,新生死了,下葬那天,雨很大,但村里能去的人都去了,吊唁时,火纸灰飞的很高,忽悠左忽悠右,高高地悬在半空。
网友评论